荆楚紧跟其后,他看见杨绵绵干脆利落地爬上了墙头,从老房子搭出来的天井借路,直接跳到了后面的一条路上,起跳,踩墙借力,翻墙,落地,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而且还非常具有观赏性。
只是此时此刻,两个人心情都非常沉重,他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异常的神色,只是沉默地跟随。
大约十分钟的狂奔之后,杨绵绵不动了。
荆楚跳下墙头,看见蜷缩在墙角的那个女孩,她才读初三,马上就要中考了,方远送她进了最好的中学,却没有给她太多的关爱,哪怕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也是一个作为警察的无奈。
杨绵绵脱掉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她里面只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背心,被雨一浇就冷得刺骨。
但她现在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她只觉得自己的每一个细胞都炸裂了:“你别过来……去、去叫救护车,不不,你会急救吗?”
荆楚听见她又要哭出来了:“她的肠子好像都露出来了,会不会感染,怎么办?”她从来都没有那么手足无措过。
荆楚到底比她镇定许多:“别碰她,我马上叫救护车过来。”他亲自打电话通知了一个相熟的医院副院长,让人先在医院准备好,最近的救护车马上就会过来。
杨绵绵把校服盖在方晓萍身上,她浑身*,满身是伤,下~体血肉模糊,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好痛啊……”两行眼泪从她紧闭的眼角落下。
“我会为你报仇的。”杨绵绵蹲在她面前,像是对她发誓,更像是对自己,“我一定一定会报这个仇!”
她一定要让那几个王八蛋付出代价!
荆楚没有说任何话,饶是他现在,心里也像是有一把火烧似的,简直无法控制自己冷静下来,如果那几个人在他面前,他怀疑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大卸八块。
每一分钟都度日如年,他甚至想,如果有一天他和罗裴裴结婚了,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也遭遇今天的不幸,那他是否会后悔结婚。
会,一定会。
如果不能保护他,就不要让他来这个世界上。同理,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保护好罗裴裴,她是一个要强自立的人,对事业工作充满热情,这样的一个女人,你不能把她关在家里,即便在家也未必安全。
警察抓捕了罪犯后,罪犯为了报复而伤害警察家人的例子比比皆是,他敢赌吗?
救护车呼啸而至,把已经陷入垂死边缘的方晓萍抬进了车里,杨绵绵跟着坐了进去,一直握着她的手。
她现在后悔得要死,如果,如果她当时先走出来告诉她会去找人救她,会不会方晓萍还能支撑下去,她想告诉她已经没事了。
她想告诉她加油。
可现在她都听不见了。
方远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荆楚和杨绵绵一直守在门外,两个人坐在长椅上,谁也没有说话,中途荆楚脱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一摸她的手臂,居然烫得和火烧似的。
他只能先让医生过来给她量了体温,开了药挂水,她不肯进病房,非要在手术室前等着。
荆楚知道她在等手术的结果,不等到医生出来,她那口气是不会松下去的。
“发生了什么事?”方远刚出勤回来就接到荆楚电话,急忙赶过来,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跑得太急,头上都冒着白气,“萍萍出什么事了,生病了吗?”
他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遭受了怎样的不幸。
杨绵绵侧头打量着这个男人,方远大概四十多岁,国字脸,头发因为操劳而夹杂着不少白头发,脸上已经有了皱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一点,穿着警察的制服,腰背挺直,肩膀宽厚,一看就知道是个铁血汉子,因为忙于工作,对女儿的了解并不多,甚至今年的生日,他都没有陪女儿吃完生日蛋糕就去出任务了。
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自己的女儿。
荆楚面对着这位前辈和同事,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方远看见他的神色,心里一沉,已经隐约有了预感:“萍萍出事了?”
杨绵绵沙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她被一群小混混轮~奸了,还进行了殴打和凌虐,逼她喝污水吃垃圾桶里发霉的东西,还用铁管捅她的……肠子流了一地。”
方远听完这番话,只觉得眼前一黑,他双膝发软,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医院的地板上,发出咚一声巨响。
“你说……什么?”
荆楚搀着他的胳膊,把他搀扶起来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开口安慰:“医生在动手术了,你要冷静,现在千万要冷静下来。”
“冷静?”方远双手发抖,目眦欲裂,“你要我现在冷静下来?”
荆楚用力把他摁在椅子上,不让他做出疯狂的举动:“报仇也不急于一时,现在还是要等医生出来,那才是最重要的,萍萍才是最重要的!”
方远双手急促抖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四肢,连握拳都做不到,他的眼眶和脸迅速充血,眼看血管就要膨胀爆裂。
正在此时,医生推门出来,揭下口罩,不等他们发问就冷静道:“病人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情况不会太好,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荆楚率先松了口气,人还活着就好,人活着,方远就不会失控崩溃,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敢打赌,如果方晓萍死在了手术室里,方远第一件事就是拿了枪去枪毙那几个混蛋,然后再饮弹自尽。
但现在,晓萍还活着,他作为一个父亲,就不会倒下。
正如他所预料,方远已经冷静下来,他问医生:“我女儿怎么样了?”
医生做了一个请他们去办公室详谈的手势,等到办公室的门一关上,他看着这个铁骨铮铮的父亲,也难掩同情之色:“病人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下体严重撕裂,我们切除了一部分的大肠,恐怕以后会影响排泄。”
方远喉结滚动一下,勉力发声,但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谢谢医生。”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医生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戴着一副眼镜,乍看十分严肃,但医术了得,是南城有名的外科专家,“不过,病人醒后可能会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还希望你做好心理准备,最好请心理医生进行专门的疏导,否则后果会非常严重!”
方远明白,他点点头:“我想去看看我的女儿。”他站起来的时候,杨绵绵看见他的背好像佝偻了不少,整个人显得老态毕露。
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抬起头,看见荆楚对她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现在,休息吧。”
这句话好像是个催眠的魔咒,她觉得眼皮徒然一重,身体失重,顿时一头栽倒。
荆楚把她接了个正着,看她晕倒,反倒是松了口气,他现在算是知道她有多犟了,那口气不松,她就没法松懈下来,病只会更重。
但现在,只要好好睡一觉,挂几瓶盐水,大概就不会有问题了。
杨绵绵醒过来的时候,荆楚正靠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瞌睡,她睡醒后觉得嗓子干得很,于是一脚踢过去:“水!”
荆楚被她一脚踹醒,哭笑不得替她倒了杯热水:“看起来是缓过来了。”
“我没事了。”她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淋了雨所以才发烧的。”
荆楚看了看吊瓶,还只剩下半瓶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早饭。”
“豆腐脑和肉包子,谢谢。”她一点也没客气。
吃了一碗豆腐脑和四个大肉包子,杨绵绵这才觉得自己是活过来了:“她怎么样了,醒了吗?”
“还没有,方远陪着。”荆楚买早饭的时候还给方远带了一份,不过估计他是一口都吃不下的。
杨绵绵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说:“我觉得打击还在后面。”
“什么意思?”荆楚倒是一时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涵义。
杨绵绵盯着自己手背上的吊针,口吻挺冷漠的:“你想啊,发生过这种事情,她恐怕连父亲都不愿意接近吧,她妈妈来了吗?”
“她母亲已经去世了,癌症。”荆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略略一思索后,他说,“我出去一下。”
他和方远提了这个可能性,一直想在女儿身边陪伴着的方远已经在考虑辞职的问题了,但这件事就好比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把他彻底扇懵了。
“萍萍还没有醒,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性,但是你还是要做好准备。”荆楚诚恳地劝说,“常雁你记得吗,是我们部门的,她是心理学专家,虽然不能说是精通,但是可以让她先来帮帮忙,你看看行不行。”
方远承他的情:“谢谢,不过我希望这件事不要太多人知道。”
“你放心,常雁的嘴很紧,心理医生有他们的职业素养。”常雁很早就考取了心理咨询师的执照,但后来出于某种原因,这才选择了来警局就职。
她听荆楚在电话里说了之后立即赶到了医院,了解了情况以后说:“方队长你放心,我会陪在这里的,不过具体怎么做,还要等孩子醒过来以后我才能提出建议。”
“谢谢常老师了。”
虽然所有人都希望方晓萍足够坚强,可方远了解自己的女儿,她的性格没有随他,十分内向,每天只知道死读书,学校里也没有朋友。
早逝的妻子曾经多次和他提起过这个问题,可都没有得到解决。
如今,方远十分怀疑,萍萍……挺得过去吗?
身体上的伤害总会过去,但心理上的痛苦也许就是一辈子的,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