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这第二关总算有惊无险,曹喇叭乖乖地在门外等着,不一会儿殷支书果然拿了张便条交给他道:“再来烦不清,小心我叫你们队长罚你家工分!”曹喇叭接过“通关文牒”都未来得及道谢,殷支书已将大门轰然关闭。曹喇叭目的既然达到,哪还在乎别人的态度?一溜烟地去了大队部,用“通关文牒”从大队长兼总账会计的罗德贵手里换来了进浮肿病医院的证明,便直接来到浮肿病医院。要说这浮肿病医院本是公社协调粮食部门交由卫生院和粮管所共同运作,石桥大队本无资格直接出什么住院证明的,可是卫生院也好粮管所也罢,都在石桥大队地盘,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不看僧面看佛面,便对石桥大队格外优待:石桥大队如有浮肿病人不需公社验证,凭大队证明便可以去浮肿病医院就诊。
曹喇叭来到浮肿病医院时,正值医院开早餐,虽说杂粮稀饭皮糠饼还有一筷什锦咸菜,并不是什么美味,不过在饥肠辘辘者看来却比山珍海味都要香。曹喇叭昨天晚餐的一肚皮寡粥,消化了一夜折腾了一早,早已空空如也,眼见周伯同分粥分饼分菜忙得不亦乐乎顾不上招呼自己,曹喇叭有心仗着本街人,熟不拘礼强行贴上去让他先接待了自己再讲。可是这“棋才子”周伯同也是个不容易剃头的角色,惹恼了他这个内行人,被拆穿了西洋镜,这最后一关卡了壳前功尽弃白忙一场不说,还要坍台坍到脚后跟!曹喇叭强忍着满口的馋涎,耐下性子来等周伯同做完了手头事,这才凑上前去赔了个笑脸道:“老周,我住院来了。”说着,恭恭敬敬地把大队证明递到了周伯同面前。
“你来住院?”其实周伯同早就看到曹喇叭走了进来,只是虽然他周伯同也是出身清寒,没有许多人际交往上的讲究,与这相识的曹喇叭凑巧碰到一起,也能打一个招呼来两句调侃,不过曹喇叭是个怎样子的货色他自是一清二楚,实在不值得欢迎!尽管曹喇叭大大咧咧对他以“老周”直呼,他并不在意,他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做过什么院长,不过看着这曹喇叭老油条样,未免多少有点不痛快,自然更不想搭理他!他这浮肿病医院虽然不像个医院,但是说起来毕竟是个医院,没听说有哪个闲来无事神经兮兮会得进医院里逛逛,这曹喇叭硬着两条长腿逛了进来,周伯同原还以为他有哪个亲戚在这里住院探望来了,却见他拿出张证明说道也是住院来的,不由得大为错愕——昨天中年路过他家门前,还见他喇叭大开口:“这个怕老婆挨老婆揍得钻在台子底下正不是个头,打过了招呼要借台子的邻舍走了进来,一看怕老婆那个样子就问:‘你这是在做甚的?’这个怕老婆花头倒不小,赶紧说:‘你不是要借台子么?我正打算驮了给你送过去!’呵呵呵呵呵呵……”四周围了好几个人——这样子的有精有神的,怎的一夜功夫一过,竟会得起浮肿病来了?鬼也不信呀!
周伯同拿过大队证明一看,又在曹喇叭前胸后背手臂小腿口腔眼睛处诊视一番——原来是个诈病混饭吃的货色。却又不便当面拆穿,毕竟本街熟人,况且凭石桥大队的证明有一个病号就有一份粮,再说混进这里来吃这碗饭的,也够可怜的,何苦不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网开一面?做人不作兴不留后路的。周伯同笑道:“哈哈哈,恭喜你喇叭有道行,石桥大队的干部能推荐你来吃这碗饭,你不是人精也是人棍,我算服了你了!不过你入住前我招呼打在先头:家有家法庙有庙规,一切要按这里的规矩来!行的话大家欢欢喜喜凑回热闹,不行的话客客气气打哪里来回哪里去,要是捣蛋胡来的话,可不要怪我周伯同不讲交情翻脸不认人!”
前面说过,曹喇叭的生肖是属弹簧的——你强他就弱,你弱他就强。周伯同一番招呼铿锵直爽,曹喇叭本就弄虚作假底气全无,哪还有那个狠劲对抗凛然正气?连忙表态道:“老周老周,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曹喇叭再不上路,甚的是臭,甚的是香还是有数的!你老周今天收留了我,就是我的大恩人,从今以后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你叫我打狗我不敢抓鸡!哪个人敢不服规矩捣蛋胡来,辣块妈妈的他就是狗娘养的王八蛋!”
曹喇叭总算在浮肿病医院安顿下来了,一天三顿杂粮稀粥皮糠饼还有一筷什锦菜。虽说对于他这种人未免嘴里“淡了个鸟出来,”可是毕竟不用深更半夜去冒风险,还省下自己的口粮让妻子女儿有个肚皮圆。所以开头几天,曹喇叭还算安分,可是一个多礼拜的太平日子过腻了的他,未免静极思动,闲则生非。先是自告奋勇要求帮厨,可是周伯同怎么会不了解这曹喇叭是只什么鸟?自然一口回绝了!曹喇叭满腔热情落得个当头一盆冷水,一肚皮的不平有心转嫁到文重儒还有几个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头上,却又见周伯同对文重儒格外的照应,况且周伯同有言在先,曹喇叭就算胸中有再多的块垒也不敢造次!如此没意思郎当地过了一个月,眼见得青蚕豆青麦可救饥荒,。曹喇叭的心眼便又活络了起来。
也是事有凑巧,这一天曹喇叭吃饱了浮肿病号饭出外闲逛,正好遇见他大炼钢铁时的领导、人称王八蛋的黄伯澹组长,这王八蛋看曹喇叭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难免心生妒忌,酸溜溜地道:“你这个喇叭真个花样十足,神精肉壮的有甚的瘟病还要住浮肿病医院?不过这倒也有一个好处:省得多少青蚕豆青麦遭你的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