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太清楚，反正医生说，治不好的。可那也得治啊，能活一天是一天，我是她弟弟，不能不管她。前几天，去做透析又要钱，我没招了，就下手狠了点。”虾米说着，声音有些呜咽，于是不说话了，死死咬着嘴唇，仰头看着天花板。
“你现在进来了，你姐姐怎么办？”
“不知道！”
“你出去了，还去偷哇？”
“不偷了，我要再进来，姐姐就要饿死了。”
“那你出去了，打算怎么办？”
虾米沉默了一会儿，说：“出去了，我就去卖肾！”
“可你卖了肾，自己怎么办？”
“有什么不好办的，我烂命一条，不知道活哪一天呢，姐姐哪天不在了，我也不打算活了，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虾米恢复了冷酷的表情，故意保持着轻松的语调，竭力想在难友们面前维持尊严。
虾米才十六岁多一点，这个年纪大多数的孩子在上高中，闹着父母买苹果手机，追女同学，泡网吧打游戏，对未来充满希望，可他却背负着沉重的负担，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这就是当今社会的现状，总有一些人生活在底层，举步维艰。
花和尚听了，有点感动，他说：“虾米，出去了，跟我去修车吧！”
“不！”虾米摇头，说：“修车，救不了我姐姐。”
花和尚无语，只能扔下虾米，用手指点一点着眼镜中年，说：“该你了，你是干什么的，怎么进来的？”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眼镜中年长叹了一声。
“操！你还拽上了，显你有学问，是不？”花和尚听了虾米的悲惨故事，有点小烦躁，骂了一句。
眼镜中年一头汗，忙说：“不敢，不敢。”
“说！”
眼镜中年嘴里说着不敢，可说起他的光荣历史来，却仍然掩饰不住地有那么点傲然之色。
不过，他的经历确实够复杂，也有在难友们面前吹嘘的资本。
眼镜中年姓胡，叫胡谋成，八十年代初期国家重点大学的正牌大学生，绝对称得上是他们这一拨人当中，扎扎实实的精英。
大学毕业后留校当了教师，评了副教授后，因为笔头子过硬，被调进省直机关当了干部，官至正处级，就在有希望升副厅的时候，出了问题，丢了乌纱帽和国家干部的身份。
林青阳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因为啥，贪腐啊？”
“不能！”胡处长摇头，得意地说：“我在县里当县长，往地区调的时候，几千百姓含泪相送，跟拍电视剧似的。因为啥，我是清官啊！”
“那就是包二奶，白天是教授，晚上是禽兽。”花和尚小声嘀咕了一句。
“没色胆，也没那钱！”胡教授还摇头。
“那你j=b怎么就把官丢了呢？”花和尚很不理解地骂了一句。
“我抓廉政建设的时候得罪了小人，被同僚陷害了！”胡谋成痛悔地说：“官场上比你们江湖上不知道险恶多少倍。唉，算了，说太深了你们也不懂。”
“那……你怎么想的？”林青阳问。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看穿了，没有政治抱负和利益纷争，反而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人的一辈子什么最重要？自由和健康，如此而已。”
“操！求求你，说人话，行不？”花和尚不满的骂了一句，烦躁地说：“你就明确地告诉我，你现在靠什么过日子，怎么进来的，说不明白，我扇你。”
“呵呵，摆了个小烟摊，顺便给人测字打卦，周易界挣了个半仙的名号。因为算的太准，抢了同行的生意，春节前，省文明办大检查，有人给我设了个套，我正好撞在了枪口上，区里的领导挨了批评，就给我安了个宣传封建迷信的罪名，送进来改造世界观了。”胡谋成摸着下巴颏上的胡须，那神情和语气，颇有点胡半仙的味道。
“扯淡吧你，既然你算得准，怎么没算出来人家会坑你？”花和尚毫不客气，直点胡半仙的软肋。
“道不同不相为谋！”胡半仙讪笑着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很有那么点不屑于跟花和尚这种莽汉计较的意思。
话不投机半句多！
但闲扯特别能打发时间，不知不觉就把一下午耗过去了。
吃完晚饭，喊完监规，花和尚打坐练功，黑子等人躲在墙角落里嘀嘀咕咕，胡吹他们在发廊里泡发廊女的经历，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一个个目露邪光，脸上挂着淫笑。
林青阳闲得无聊，正打算看会儿报纸。
这时，老狐狸……哦，就是胡谋成，老狐狸是虾米给他封的名号……背着手踮着脚尖，走了过来。
“哎，小林兄弟，给根烟抽呗！”老狐狸笑呵呵地伸出了被烟熏得蜡黄的手。
林青阳懒洋洋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皱眉说道：“没有！”
“呵呵，老烟民了，憋了好几天，给一根呗！”老狐狸嬉笑着再次说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我有烟呢？”
“算出来的呗。”
林青阳沉默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小半包黄鹤楼，递给他一根。
老狐狸接过，麻溜钻进厕所，一点上火就猛裹了起来。
只听噗咚一声响，林青阳扭头一看，老狐狸大头冲下，从便池的台阶上滚了下来。
“****，老狐狸，犯病了？”林青阳无语的问道。
虾米忙跑过去，将他扶了起来。
“妈的……两口整飘了……我是小心，小心，再小心，还是一脚踩空了！”老狐狸没扶着磕出包的额头，而是捂着裤裆，哼唧哼唧地龇牙说道。
“……汗！”林青阳崩溃的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这他妈不扯呢？你这要是摔死，我不得判死刑啊，以后说什么也不能再给你烟抽了！”
“哎呀我去，磕着左侧睾。丸了……唉呀妈呀……完了，完了，碎了，蛋碎了……。哼哼！”老狐狸额头冒汗，捂着裤裆，蜷缩成一团，脸色挺痛苦。
“怎么地，你摸着蛋清啦？还他妈碎了！赶紧起来，一会管教过来，还以为我打你了呢！”林青阳催促着喊了一句。
“不行，脑袋迷糊！”
“你讹我？”
“没有，没有，真迷糊，我躺一会儿！”老狐狸摆手回了一句，歪倒在大通铺上，又向林青阳伸出了手，说：“林兄弟，再给抽一口，就一口，顶一顶，就不迷糊了！”
正在打坐修炼的花和尚被惊醒了，他看老狐狸痛苦不堪的样子，真怕他闹出什么毛病来，他这个坐班责任不轻，所以，他忙催促道：“兄弟，快点的，再给他抽一口吧，这家伙，满嘴跑火车，没准是他妈抽白面进来的。”
林青阳本来还想再观察观察，被花和尚一催，只得又摸出颗烟，点上，塞到老狐狸的嘴巴里。
老狐狸吧嗒吧嗒两口，就裹下去大半截。
“我靠，你不是蛋疼吗，还这么有劲儿？”林青阳心疼不已，从他的嘴巴上把烟抢了出来。
“嗯嗯，好了，舒服了。”老狐狸从铺上爬了起来，笑呵呵的，无事人一样。
“二位哥，你们都被他骗了！”虾米毫不客气，揭穿了老狐狸的阴谋。
花和尚抬起脚，直接将老狐狸踹下了地。
林青阳笑道：“老狐狸，你不会以前还演过戏吧？”
老狐狸躺在地上，抹了把脸，龇牙傲然说道：“大学里搞剧团，我还真当过导演和男一号。”
“你还会点什么？”林青阳对他颇感兴趣。
“我会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们上大学的时候，不像现在都是瞎混混，为建设‘四化’如饥似渴，比学赶帮，没有学不会的，就说外语吧，我就会好几门……”
八十年代初期的大学生，刻苦学习的那股子劲儿，林青阳这一代人还真是没法比，他问道：“呵呵，照你这么说，下次八国联军打进来，你一个人都能给他们当翻译？”
老狐狸矜持一笑：“八门外语不敢说，英语我是口译水平，日语法语也会一点，日常会话能对付，听肯定没问题。还有，中国所有的方言，包括维语、朝鲜语，藏语我都能说，粤语、沪语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了。”
“人才啊人才，可惜，被他妈埋没了！”
老狐狸扑棱一下坐了起来，神经质的说：“不是被埋没了，是被社会这个大酱缸给毁了。”
“呵呵！”林青阳苦笑一声，深有感触地说：“进到这里来的，都他妈毁了。”
“那也未必！”老狐狸煞有介事地说：“我看你就是虎落平阳，日后必有大富大贵！”
林青阳一语道破，说：“哎，老狐狸，你用不着花言巧语的，我告诉你，我可是穷光蛋一个，没什么可骗的啊。”
“我跟你说啊，兄弟，混到这里来了，我还指望骗谁呀？要说，外面的那些富商高官，我不骗几个都对不起良心，可是，我们难兄难弟的，有必要昧着良心信口雌黄么？”老狐狸理直气壮的说。
花和尚听他们扯得热火朝天，天花乱坠，也来了兴趣，他从铺上挪过来，说：“林老弟，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让他给你算算呗。算得不准，我们收拾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