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卫和在一旁监督,孙大海不敢放肆,只道,“不过就是花几个钱,本官赔你便是”
早听闻总祠府的人尸餐素位,果真名不虚传。
莫申雪嘲讽道,“孙大人还真是财大气粗,摔坏的东西可以赔钱,但人命,孙大人拿什么赔”
“本官多赔几个钱就是”他浑不在意,不过就是几个下人罢了。
“孙大人的意思是,人命也是可以用钱换的”莫申雪眸子透着认真。
“有何不可”哪家的婢子小厮不是钱买来的
莫申雪气势逼人,“申雪倒是不知孙大海值几个钱莫家除了这一座府邸,还有几处田产铺子,哦,西南的绯城还是圣上特赐给爷爷的封地,如今又传给了我,不知换你的命,够吗”
莫卢可是迄今为止,南盛唯一一位“金刀厨王”。
绯城乃先帝亲赐莫家的属地,无关封号,无关爵位,世代为莫家拥有。
莫申雪这话不单是为死去的家丁说话,也是想告诉他们,即便茵临王的爵位没了,她莫申雪也是一座城池的城主
孙大海被她的话彻底震慑住,眼前这个落魄的千金绝非他想的那么简单。
愿意用一座城抵几条下贱的人命,他平生未见。
他连连后退,“你、你你敢违抗皇命”
莫申雪摇摇头,“申雪不敢违抗皇命。申雪虽愚钝,却也未曾听说,大盛哪条律法说过可以枉顾性命来执行公务的。”
“申雪只想为自己的家丁讨一个说法罢了。也许在你看来,他们只是几条贱命,但在我看来,他们是我的亲人。而你,指使你的下属害死了我的亲人”
她说得字字在理,句句有情。
莫暖听她说“他们是我的亲人”时,不禁泪流满面。
这便是她知冷知热的主子呀
而她身后的家丁,闻言后,亦是不能淡定了,纷纷起来大喊,“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孙大海吓得大气不敢出。
对面的安平良看着这阵势,内心气愤,一掌拍在扶手之上,力道之大,“愚蠢”
局面有些失控,卫和隐隐透着担忧道,“小傻子,孙大人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
若是削去茵临郡主的头衔,她也只是一个平民女子,却口出狂言要索一介命官的性命,日后她的处境会异常艰难。
莫申雪抬眼,春意盎然之间,高大刚毅的男子傲然挺立,这是她来京都之前,最早认识的伙伴,他救过自己,如今却不得不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卫和哥哥,你觉得,一无所有的我还会怕什么朝廷命官”她冷嗤。
卫和知她理解错误了,不过想到她才失去爷爷,心生怜悯,“你放心,此事我会回去禀明圣上,给莫家一个交代的。另外,我也会求圣上给你宽限几天。”
“不行”不容商量的话传来。
莫申雪回头,竟是安平良
他早早候在此地,肯定居心不良。
莫申雪拧眉,心道这人怎么跟苍蝇似的,不依不饶
“小侯爷与五小姐关系匪浅,不过如此护着她,恐怕不好吧”安平良打开扇子,一副谦谦公子的模样。
“那安少爷的意思是”卫和剑眉一挑,颇为不满。
三年来他也听到不少关于安平良的传闻,此人面上谦和,背地里却阴险狡诈,手段残忍。
“孙大人处事虽莽撞,可既然来了,何不封府再回去圣上一向提倡为官要清廉,小侯爷这一来二去岂不是浪费人力物力”安平良搬来皇帝,他就不信他们敢不从。
他就是痛恨茵临王的爵位,因为莫申雪三年前就曾用茵临郡主的名头压得他chuan不过气来。
今日他倒要看看,她怎么翻身
他说得不错,爵位始终要被收回的,莫申雪知道是保不住的,“好,玉章我可以拿出来,但是总祠府打死我的家人,这笔账我记下了”
莫凉一惊,“五小姐”
“去拿过来吧”莫申雪回头不语,她就要告别生活了七年的宅子了,说不留恋肯定是骗人的,“你们都去收拾一下,清点好东西,回头写一份单子给孙大人。”
当年城里的宅子被烧,早就重建好了,当时顾及老头儿脑子时好时坏,便没有搬回去,她正打算参加下月的御厨大选,住到城里也方便。
莫申雪正盘算着,忽然一道掷地有声的嗓音传来,“慢着”
一开始她还在苦笑,今儿怎么回事,先是来了个找茬儿的安平良,这会儿又冒出一个来,不过听着这声儿她觉得耳熟,不会是
她赫然转身,打马而来不是温润如玉的莫扬又是谁
他专程打理过自己,不再是蓬头垢面,白净的面庞,脊梁挺直,风姿英俊,目光灼灼,透着无与伦比的坚定。
莫扬昨日初见爷爷的棺木,情绪甫定,被赶出莫陵时他想明白了,自己满身失意的模样,不说别人,就是他自己都不认识,于是他找了家客栈,决定改头换面。
小二足足换了六桶水,最后一桶拎出来才是清的,而进门时的叫花子也变成了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莫扬干净利索地下马,笑着走到莫申雪跟前,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打趣道,“怎么,傻眼啦不认识二哥啦”
二哥那岂不是莫家销声匿迹十余载的二公子
众人哗然。
莫申雪一把拍掉他的手,面容严肃,“不认识”
“哟,真生气啦”莫扬内心不是不悲伤,可眼下整个莫府人心惶惶,他有责任给他们安定,“二哥回来太迟,错过了爷爷的葬礼,二哥该死”
说着,他狠狠给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刮子,丝毫不留情。
震惊,绝对的震惊
安平良委实被“惊喜”吓到了,怎么可能,消失了十几年的人居然出现了。
他本来以为孤傲如莫扬,受了那样的屈辱,一旦被逐出莫家,绝不会回来的
“好一对兄妹情深。”安平良由最开始的震惊转为反唇相讥。
即便他们兄妹联手又如何,他娶了北燕司马家的嫡女,御膳房如今是他的天下
只要他不愿意,莫家想挤进御膳房,做梦吧
莫扬挡在莫申雪前面,在外多年的打拼早就教会他如何应付虚与委蛇之人,只见玉冠之下的男子,眉间含笑,淡如秋水,“怎比得过安少爷与胞妹”
安平良与死去的安平妮这对极品兄妹,即便远在铭城,他也略有耳闻。
安平良闻言,脸色大变,若不是莫申雪,平妮就不会死,他反唇相讥,“也对,二公子有所不知,昨夜妹妹托梦来提及二公子以次充好之事呢,平良还责备妹妹来着,二公子岂是下作小人”
莫申雪就是隔着几步远,也能感觉到莫扬浑身僵硬。三年前她就觉得莫扬迟迟未归,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却是不知为何。
听安平良这么一说,她多少猜到了,一定是安平良暗地里搞的鬼,陷害二哥,这才逼得老头儿逐他出家门。
此事就是她也不曾耳闻,想来知情者甚少,老头儿应该也暗中运作,安平良毫不忌讳的说出口,他就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莫申雪拉着莫扬,抬头注视着他,“二哥,我相信你”
莫家人的厨艺拼的从来都是实力,从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
莫申雪情急之下的一声二哥,算是承认他了。
身后的一众下人闻言,纷纷跪地行礼,“恭迎二公子回府”
莫扬忙叫他们起身,这才转向孙大海,“孙大人”
莫扬乃莫度正妻所生,便是嫡子。
既是嫡子,便无封府收爵这一说
莫扬厨艺禀赋,少时便时常虽祖父出入御膳房,彼时孙大海尚且还是个毫无品级的小吏,还是常常舔着莫卢,才得以重用,今时今日,莫家没落,他没有雪中送炭,却是落井下石。
面对后来回府的莫申雪,他倒不觉得惭愧,可面对慧根独具的莫扬,他却是迟疑了。
他收了安平良的好处,也被他捏着把柄,但莫扬当年的名气可是远远胜于安平良的呀。
“二、二公子您怎么回来了”孙大海支支吾吾道。
若是他没有回来,安平良一支独大,他也不必左右为难了。
莫扬淡笑,当年栽了一次,十年之后,他带着满身风雨归来,誓要莫家再度崛起
“哦,我怎么不能回来了”
“下官下官不是这个意思。”孙大海简直要冒汗了。
一个总祠府五品管事,居然对没有一官半职的莫扬自称下官,他究竟忐忑到什么程度才如此口不择言
莫扬加大火力,“多年不知孙夫人,应该无恙吧”
孙大海在外风光无限,可鲜少为人知的是,他惧内,而他的内人曾是莫家的一等丫鬟。
若是被她知道孙大海领人封了莫府,指不定怎么“伺候”他。
孙大海吓得跪地求饶,“二公子,求您行行好,放过下官吧,下官也是迫不得已,是安少爷指使我来的”
安平良见他跪地求饶,并将矛头指向自己,不淡定了,指着他喝道,“孙大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无冤无仇的我为何要指使你”
莫扬本来只是气愤孙大海太过于咄咄逼人,吓一吓他出出气就算了,没想到还挖出这么大内幕来。
“明明就是你说,提前来可以抄了莫府的家底,你我平分。”孙大海涕泗横流,不管不顾道。
从怀里掏出一本小折子,往地上一扔,“这就是证据二公子,下官也是一时糊涂,求你饶过我这次吧”
“胡说八道”安平良俯身去抢折子,但被莫扬捷足先登,微微愣住,他倒是不知,莫扬还会两下子。
“安少爷急什么我也没说是你指使。”莫扬将折子收在身后,而他身后不远处,正站着武功大为见长的莫凉。
“你若想要,也并非不可,接着”他出人意料地将折子一扔,竟真砸向安平良。
他疯了吗莫申雪和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死死盯着。
但安平良根本抓不住,折子生生砸到他额头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回到莫扬手里。
莫申雪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与莫扬朝夕相处三年,虽然也见识过他打架,但她还没想到莫扬竟如此深藏不漏。
昨日她命下人把他拉走,他怎么没用武功
安平良还在抵赖,“你凭什么就说这折子是我写的”
找个人模仿笔迹又不是不可能
莫扬但笑不语,对付安平良得从长计议,这一次大概奈何不了他,“安少爷这么紧张做什么兴许孙大人记错了呢”
孙大海以为莫扬又在出什么馊主意,若是叫夫人知道,指不定闹个天翻还是地覆,忙抱着莫扬的腿,“千真万确,下官以性命担保,若有半句假话,情愿天打五雷轰”
莫申雪上前,“你可还有别的证据”
孙大海摇头。
“把折子给我。”她接过,翻开第一面,而后悄悄注意安平良的表情。
他可以抵死不认,但微小的表情和动作骗不了人。
果然,当她翻到最后一面时,他的手不自觉地缩进袖子里。
莫申雪仔细抚着,并没有什么异常,又翻回去,安平良似乎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一定有猫腻
莫申雪不再迟疑,伸手拆开,折子的背面厚实,她竟掰不开。
“将这个撕开”她把折子递给莫扬。
莫扬半信半疑地用力一震,一张莫府的地图赫然出现在他的掌上。
没想到她心思如此缜密,竟真的找出来了
安平良心知推卸不得,唯有抢过地图,才有脱嫌,而莫申雪无疑是最容易要挟。
大手顿时化作鹰爪,安平良趁着莫扬的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凤眸似乎要喷出火来,眼看魔爪就要逮住她,忽然受到一个向后的力。
“啊”他嚎啕大叫,掌间竟插着一把短剑。
无邪短剑
难道是
“太子驾到”安康高声唱喏。
官民跪了一地。
安平良满地打滚之余,他的眸光扫到从天而降的路再柯身上,心一下跌落谷底。
墨发随风飞散,淡漠如水的路再柯稳稳落在地上,冰冷的眸子扫过一圈,还好她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