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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过了，丰儿是路家的血脉，若是让路再柯知道他的存在，只怕会掳走丰儿。品 书 网
第二日，人和马都休整了一夜，莫丰仍旧一身萌萌的小沙弥装束，稚嫩的俊脸一派严谨，眼里明明蓄着一泡泪水，却还强撑着。
他知道娘亲要去办很重要的事情，不敢拦着，只道，“娘亲，你要早点办完事来接丰儿，每日要记得想丰儿。”
莫申雪不舍地将他交给小穗，颈项柔和的暖意消失，“丰儿要听穗姨的话，到时娘亲永远不会离开丰儿了。”
她上马，绝尘而去。
山道狭窄泥泞，一路几次从路边冲出去，摔得她鼻青脸肿。
从周庄一直跑到江淮，shen下的马大汗淋漓，筋疲力竭，莫申雪不减速度，从马上扑下来，两步跑到道旁的马贩子前，扔了几锭银子，原来的马冲锋陷阵的气势不减，又跑了数丈远，扑到在地。
莫申雪来不及看一眼，驾马飞过，继续狂奔而去，山道渐渐明朗开阔，人却疲乏得要命。
从清晨狂奔到月上中天，城郊的莫府，夜深依旧开着一扇门，守门肃穆而立的兵将见她远远而来，举着长枪拦下，“来者何人”
莫申雪来不及看一眼，只道，“茵临郡主莫申雪”
守城的将士早收到太子爷的吩咐，不敢阻拦。
城郊的官道上了无人烟，莫申雪策马狂奔，她是尽一个将死之人的孝道，前面就是龙潭虎穴，她也执意要去闯
莫府门庭寥落，只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莫凉莫暖跪在形容枯槁的老人面前，愁容不展，内心凄惶，门外站着一众忠心耿耿的婢子小厮，嚎声不断。
她从黑夜中携着风尘仆仆赶回来，振声高呼，“爷爷，申雪不孝”
话音刚落，门内响起一声雄厚的呼应，“郡主回府”
“郡主回府”一声接着一声，铿锵的呼声响彻莫府的上空，莫卢的内院里，声音穿过大哭的嚎声，卧榻上正艰难chuanxi的老人忽然一震，瘦骨嶙峋的手微微抬起，直指门外。
莫凉莫暖大惊，连忙接住握着，“老爷，挺住，五小姐马上就到了，挺住啊”
将将站稳，小厮张口就道，“郡主，快去见老爷，快去”
莫申雪一路畅通无阻地踏入门槛，屋子里人影绰绰，这里她太熟悉了，根本无需分辨，就知莫卢卧榻的方向。
她噗通跪倒在榻前，深深磕了一头，“爷爷，申雪不孝”
莫卢吊着一口气已经撑了好几天了，样子看起来很恐怖，青筋暴起，眼珠凸出，他想说什么但说不出话。
莫申雪凑近了些，只见他抓住她的手，不知要干什么，眼里充满哀伤，流出来的竟是血泪。
他还是朝她伸手，莫申雪紧紧握住，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忍着极大的痛苦，“对不起，申雪没用”
莫卢凄厉狠绝的望着她，就是不愿意咽下最后一口气，他枯瘦的手似乎颤颤巍巍的写着什么。
莫申雪抹掉眼泪，仔细辨认，歪歪斜斜的，莫卢已经没有力气写清一个字了，不过她还是看明白了。
他写的是一个“扬”字。
莫扬的扬
他就是临死，还忘不了最骄傲的孙儿
莫申雪满腹苍凉，可是她能跟一个将死之人计较吗
若是不知二哥的下落，他只怕死不瞑目吧
卧榻之上的老人哽咽，血泪不止，目光开始涣散，呼吸似乎越发不顺畅了。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反握着莫申雪的手，半个身子已离开卧榻。
“爷爷，您撑住。申雪找到二哥了，他成婚了，还又有了女儿，他们一家子正往京都里赶呢。”莫申雪一手搂着他的肩放他躺回床榻上，还没躺回去，他就在她的怀里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最后一刻她的面目并不狰狩，嘴角带着一点点笑意，安宁而平和。
莫申雪放他躺好，久久地看着他安详的面孔，然后她站起来背对着众人，带着浓浓的鼻音，低声道：“爷爷薨了。”
骤然之间身后哭声一片，莫申雪慢慢地转回身，嚎哭的是跪了一地的小厮和奴婢，心里真正悲戚的人反倒不见哀嚎，莫凉和莫暖在一旁愣愣地望着卧榻，忽然落下一行泪水。
莫申雪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望着床榻的方向，有些出神，仿佛忘记了身处何处，一缕头发从扯落下来都没有反应。
二月二十九，茵临王薨了，大丧定在三月初三。
当夜，莫府就在门前挂起了白幡，而灯火通明的长笙殿，一道暗红色的身影突然蹿出，张口就道，“殿下，茵临王已薨，不过郡主回来了。”
正执笔批折子的路再柯霍然起立，心骤然揪紧，他朝思暮想的人儿，还活着
路再柯的手手微微一颤，墨水洒了一桌。可他，犹自没有发觉，只抬头静静凝视画卷里的女子。
她真的回来了吗
路再柯放下手中酒杯，依旧没有从震惊中回过味来。
难道是老天厚爱，终于给了他补偿的机会吗
“快，去莫府”
莫申雪闭门不出，终日守在灵堂。
莫暖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三年不见，到底生疏了，她家的五小姐似乎变了个样儿，潜沉安静，眉目间总带着淡淡的哀伤。
过去三年，五小姐到底经历过什么，才叫她这般黯然神伤
“喝点参汤吧，您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望着憔悴的五小姐，莫暖心疼不已，满眼愧疚，都怪她，当初没有保护好主子。
“喝不下。”她这身满是尘土的衣裳还未换下，鼻音还是很重。
她身上不知蹭到了哪里，手肘膝盖还沾着泥土，莫暖望着莫申雪通红的眸子，低低叹了一口气，“小姐，多少喝一点吧。老爷的葬礼还指着您打理，您可千万别倒下。”
莫申雪吸了一口气，肩背挺直，眼波里由哀伤转为坚定，默默接过参汤，仰头饮尽。
莫凉迈着沉稳的步子入内，三年来这个衷心彪悍的男子越发内敛，也不多话，只道，“太子驾到。”
莫申雪一愣，一颗心揪痛。
这个如诅咒一般的名字。
这个曾经她一笔一画刻入骨髓的名字，而今只剩恨之入骨。
“三哥，我有些乏了，先回房歇一会儿，你好好招呼招呼太子殿下。”她话说完，人便消失在门外。
路再柯坐在座位上，乌发已玉冠一丝不苟地高束，一袭深墨色交领大袖常服，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眸光定定地望着内院的门槛。
他干坐着等了许久，立伺左右的婢子已为他续了好几杯茶，可她仍未出现。
她不愿见自己
这样的认知令他很内伤，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她从那么高的悬崖坠下，就算九死一生，亦会遭遇常人想不到的苦难，三年来他甚至不敢去想，她究竟怎样活下来的。
她该有多痛，便有多恨自己吧
霍然起身，他强令自己收回视线，冷然吩咐，“安康，回宫。”
立在一旁的莫凉求之不得，他对太子本能的存着敌意，听莫暖回来时说，就是他害申雪坠崖的，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语气冷清，“恕不远送”
莫申雪这几日一直过得恍恍惚惚，内心悲怆，同时又担心风儿，梦里梦到汗如浆水，她眸光空洞，起来推窗。
莫暖就守在门外，听到响动一个激灵起来，惊慌道，“小姐，没事吧”
她这是被吓的，当初丢失了主子，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莫申雪披了一件衣裳，平静道，“没事，就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莫暖陪您。”她作势起身。
莫申雪看得出来，这几日莫暖忙前忙后，委实困得不行，连连摆手，“你好生歇着。”
莫暖执意要跟着。
当空一轮明月，淡淡的清辉撒落人间，宅子里铺上一层银霜，寂寥而冷峭，衬得她的背影修长而瘦削。
立在远处的路再柯总算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恨不能立刻上前将她拥入怀中，深邃的眸子满是缱绻，温柔得似乎要将人溺死，氤氲着水雾。
这一次，他绝不放手。
说是莫申雪打理葬礼，但是前前后后都是莫凉在安排各项事宜。
直到三月初三，莫卢出殡的日子，莫府才打开大门接迎前来吊唁的客人，而莫申雪也才披麻戴孝，木然地跪在旁边还礼。
“安离庭安大少爷携夫人司马氏到”随着一声高呼，莫申雪抬头，但见意气风发的安平连挽着一个素色盛装的美少妇，趾高气昂地踏入门槛。
三年未见，原来安平良成亲了莫申雪在脑海里搜索一番，京都有名望的大家之中，除了驸马爷司马瑾，却是没有别的高门望族，而但是没听闻驸马爷有妹妹，这个司马氏究竟是何方神圣
莫暖在她俯耳为她解开了疑惑，“安平良的夫人出自北燕司马家。”
莫申雪愕然，那岂不是司马赋尘的妹妹
漫天暮雪席卷下，安知鸿鹄思瘦马
都是杀害莫家的凶手，难怪会狼狈为jian
莫申雪只觉心田愤恨，巴不得立刻上去撕了虚伪的安平良。
安平良面色郁结，眸子却是掩不住的得意洋洋，半弓着身道，“五小姐，斯人已逝，节哀”
说完唇角一勾，忽然俯耳道，“你怎么还不死”
莫申雪气得颤抖，淡笑道，“你还活着，我怎么舍得死呢”
她一定会打败他，保住“金刀厨王”，让他在大盛完全无立足之地
安平良凤眸微眯，“原来五小姐如此想念我”
“请叫我茵临郡主”莫申雪深锁黛眉，不悦地纠正他。
殊不知安平良不屑一顾，“茵临郡主也对，趁着名头还在，是该好好享受一番”说完起身，又恢复悲天悯人的假面。
安平良一来，几个依附安离庭的御厨也来了。
莫卢生前德高望重，他们暗地里另当别论，不过明面上总少不得一番装腔作势。
莫申雪一一应付，恨意更添。
追悼会进行到尾声，卫和与颜鹊才姗姗来迟。
卫和倒不是有意来迟，而是追悼会也讲究个入场规矩，但凡有些身份的，总免不了放在后面。
打一进门，他的视线便锁定在一侧麻衣裹身的莫申雪身上，只见她孤傲冷凝，纤瘦的脊梁挺直。
他又想起太子，那样一个云淡风轻之人，而今越发的深不可测，情还真够伤人。
“那个，人死不能复生，你看开点。”他还是一如幼时不擅安慰人，不过莫申雪能感受到他的诚挚，默默应下了。
莫申雪倒是没想到颜鹊会来，她或许该庆幸，路再柯没陪着她一起来，否则身心俱疲的她，不知能否撑住。
她不愿应付颜鹊，可是只要一想到风儿的瘴毒能不能解，关键就在颜鹊，她还是起身，出门去迎。
“莫申雪拜见孔伶公主。”她躬身施礼。
颜鹊盯着眼前的素衣女子，眸间闪过恨意，不过很快掩饰过去，虚扶起她，“茵临郡主客气了。其实今日孔伶前来，是专门做陪同的。”
还有孔伶作陪的人，究竟是什么大人物
莫申雪一抬头，来人竟是司马赋辰，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人。
前世的恩怨情仇犹在脑海里闪现，而今生他还是她的仇人之子。
莫申雪狠狠抽气，只听颜鹊道，“说来还真是巧，孔伶千里迢迢来大盛，臻帝伯伯担心孔伶水土不服，特许带三名御厨陪同，没想到司马公子毛遂自荐。听闻莫老爷与司马公子的祖父乃同门师兄弟，这是何等的缘分呀”
缘分只怕是孽缘吧
莫申雪上下扫一眼司马赋辰，浑身处于戒备状态，沉默不语。
而司马赋辰相反，凤眸似乎蓄着说不尽的情意，“说起缘分，还很是巧得很，赋辰三年前还曾见过莫小姐呢，不过彼时莫小姐似乎不大清醒”
莫申雪避他如蛇蝎，冷冷道，“是吗”
席家被她收拾了，还剩安家、薛家、司马家，这下正好凑齐了。
“五小姐，出殡时辰已到。”莫凉见场面有些难堪，出言提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