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的人正是她爹叶祯,叶祯以前所未有的失望目光看着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女儿,浑浊的目光一凝,一掌狠狠的打在叶凝的脸上。
叶凝不知道她此时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左脸赫然印着五指,嘴角也沁出血丝,她没想躲,觉得这是她合该受的。
叶祯心疼也无法,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就敢臻帝给足了你面子,你偏生不珍惜,你”
叶凝跪倒在地,沉默哭泣,良久,就在叶祯以为她要继续装聋作哑时,她垂着头开口了,“那是因为你们从不给我自由”
莫申雪站在一旁,揪心不已,她第一次觉得这个表面风光无限的女子,压抑到了骨子里,她活得太疲惫,太叫人心酸,“你能帮帮她吗”
虽然她也恨自己被虞康设计,但叶凝真的太不容易了。
君祁垂首,握住莫申雪微凉的手,眉目轻蹙,“我若不帮她,又何必大费周折。”至于为何帮她,大概是自小便知母后的不易吧
那厢的叶祯闻言,胡子轻颤,不是他不放她走,“作为父亲,我总归是想将最好的留给你。”
“可你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要”叶凝大吼,两滴水滴滴落在石阶上,在阳光之下映射成五彩,可没人去关注。
“但你也不能找个云国的细作”叶祯知道女儿会痛,但不得不将这惊天秘密揭开。
怎么可能叶凝抬头望着门口,士兵拎着被绑成麻花的虞康,只见他身影佝偻,臂膀上染着血,显然是受伤了。
叶祯指着他大吼,“你可知与你朝夕相处的人是谁若非南盛太子及早发现,你以为你的脑袋还能挂在你脖子上”
叶凝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虞康面前,轻声问他,“你也要走了”
虞康的嘴唇几下蠕动,末了还是痛苦的闭起眼,很艰难地点点头。
叶凝的一身血液瞬间凉透,她狠狠地闭上眼睛,口里溢出一声长叹:“虞康啊”为什么
虞康再睁眼,已是一派清明,他冷笑,“你又何必假惺惺,反正命悬一线的你也不爱我。”
“原来昨夜门外的人是你,”叶凝退后几步,“三年的朝夕相处啊,如果我请求你留下来,你能不走吗”
虞康继续冷笑,“你们的人把我五花大绑的,你有本事让我脱身”
“如果我说我可以呢”叶凝还抱着最后的希冀。
虞康激动地大吼,“叶凝你别傻了,我偷了燕国的两份图纸,他们怎么可能放过我呵,三年,你别以为我会惭愧,你的心里有人难道不是吗”
他也曾想收手不干,可她不是一样虚伪三年不曾同房,她肯定心里有人
虞康掌间生风,手腕粗的麻绳竟被他生生挣断,而他身边的两个士兵兵器未出,已被他一掌拍倒。
谁能料到燕都赫赫有名的戏子虞康,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武生君祁早有防备,手中的无邪短剑呼之欲出,但就在这时,怀宁突然的出现制止了他。
“若要她安然无恙,那就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怀宁口中的她说的正是莫申雪。
莫申雪真心觉得这年头不会点功夫还真是不行,三番几次被人要挟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而此刻君祁的身上,透着说不出的冷意和狂傲,“你若敢伤她一分一毫,我要你全家陪葬”
虞康飞身落在莫申雪身前,听到威胁,脸上丝毫不惧,“陪葬也好,那就让莫姑娘一并去了,多好”
他自知无法逃脱,只是不甘心呐,“叶凝,我势要一个答案”
他极少唤自己的名,以前她总是以为他是出于对自己的恐惧,原来,一切都是假的。叶凝觉得自己还真是可悲。
见惯生死的她,此时内心忧痛,“你需要什么答案呢”
“你心里爱慕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向顶天立地的叶凝,光明磊落了半生,却唯独,提到心里的那人,脸色阴郁,那是她永远不想触及的伤痛,偏偏拿刀去刺的人是虞康,她忽而觉得无力,姿态颓唐。
叶桢比她清醒得多,他知道那个小姑娘对于南盛太子的重要性,也知道君祁的手段,他不出手也就罢了,一出手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叶凝她真是糊涂。
“叶凝,别忘了你的身份拿出你的刀,我要你亲手杀了他”不是他残忍,而是不这么做,他要如何向臻帝交代
“杀了我”虞康嗤笑,那就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叶凝望着拿刀指向自己的虞康,忽然觉得可笑,他甚至没问自己会不会和他打,他就那么巴不得和自己动手吗
叶凝埋头静立,她摊开手掌又握紧,想抓住什么,但什么也没抓住,“你不就是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那好,我告诉你”
“他早就死了,你跟个死人较什么真那个会送花给我,把花插在我鬓角的男人,三年前在和疆国边战时就死了”
“燕国的皮革卫胸穿在他身上,是很漂亮的轮廓。那夜旷野里烟火四散,他的胸前抱着一把带血的长刀,散乱的头发里还凝固着血迹。”
“但是他的手里却拿着一朵小花,一朵在冷风中微微颤抖的细嫩的小黄花。我从未见过笑得那么纯粹的人,但他已经死了”
叶凝大吼,嘴里喷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垂眼望见脚下是一滩鲜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
看它照亮谁的路。
谁走入了谁梦中谁用灿烂的笑容
画天边的彩虹。
谁的歌谁轻唱谁在听
温柔的心在跳动。
她含血,声泪俱下,“我出身行伍,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回一个真正的女子,可我心里曾有一座彩虹之上的幻城,也曾憧憬爱情可我终归等不到了”
莫申雪泪眼朦胧,她想她这辈子再见不到比叶凝还要寂寞的人了,荒凉而潮湿。
戏里春秋戏外听,亏得虞康唱了半生的戏,可他终究不懂叶凝她说过能替他脱身,可惜他拒绝了。
她又何曾是强人所难之人
情终究是说不得的。
憨厚大汉季奴葬身火海,纵酿酒奇才夏玖优生死未卜、燕国女将叶凝失了恋人从此厌倦杀伐,莫申雪即便不记得前尘往事,却也不得感慨万千,泪眼蹒跚
“哐当”叶凝手里的刀脱力而倒,而她的整个身子恍若一阵风,飘然而落,虞康健步如飞向她走去,“阿凝”
叶桢早他一步,稳住女儿,也顾不得场上的人看着,迅速撕下她的外袍、中衣最后只剩一件藕色的肚兜,后背一条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臀部的很长的刀伤赫然显露。
古往今来,一将功成万骨枯,虞康也曾是朱门大户出身,自然知道,稍稍有些恒产的人家,有了女儿都要养在深闺里,从生下来就开始给她准备嫁妆,等到十三四岁就被关在闺房里,就那么拘着几年拘性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上不能有一点疤痕,就怕出嫁后夫家嫌弃不是完璧之身。
叶凝生在一个中鼎之家,却是这般长大
而他对她做了什么他这是要害得她身败名裂,甚至招来杀身之祸,“阿凝”
他后悔了,浓如潮水重若锤铁的悔意滚滚而来,压得他喉咙一紧,甜甜的血腥味涌上来手上的刀掉落地面,有士兵上前按住他,他竟也不挣扎。
怀宁见自家主子如此悲痛欲绝,哪里还顾得上莫申雪手中的刀胡乱挥着,哭天喊地的要随主子而去。
“嘶”莫申雪躲闪不及,竟被他刺伤了手臂。
君祁心思不明,只上前紧紧握住莫申雪的手,沉声道,“你受伤了,我们走吧。”
这世间也只有这个男子愿意与她比肩,即便她曾痴傻,好吃,莫申雪收拾眼泪,仍旧忍不住哽咽,身形有些不稳道,“去哪儿”
君祁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回流云阁,我还欠你一场亲事。”
“嗯”她虚弱答道,身子飘飘欲倒。
她苍白的脸上浮着两团异样的嫣红,柔弱的身子好似风中落叶一般不断颤抖着。
大掌覆在她额上,君祁顿时被烫的惊了一跳。他快速解下身上的月白外袍,紧紧裹住她,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莫申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隐约赶到身子一轻,她极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好似有千钧。她冷得浑身颤抖。这个怀抱紧紧搂着她,止住了她的轻颤。
她隐约觉得好受了些,微微睁开迷蒙的眼,看到君祁漆黑的眸,直直凝视着她,她看到他眸中有自己苍白的脸,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惊惧。
他抱着她,快步向外走去。
“安康,速速传信回宫给朱明远。”北燕的大夫没一个能用的
她听到他冷冷的声音,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渐渐地模糊着,直到她陷入到沉沉的黑暗中去。
但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此生,再无较他对自己更好的男子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