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年后——
云家庄所居之城。
近除夕的倒数日里,街上人来人往,城里商楼内,却是安静无声。
现在的李今朝,眼角有点笑纹,乍看之下,带点市井气息,肤色健康,心境有时跟孩差不了多少,跟大妞赖皮,可以一赖到她枕边那个男人,无耻至,但此时此刻,她一身干净俐落衣裙,负手跟着杜连之上了二楼。
就在里头。杜连之道。
她点点头,跟着走进特别室里。特别室空无一人。她听见杜连之讶声道;
还没来……也对,是该由我们等彭老板,礼数才够。
她东张西望,来到窗前,看着热闹大街,然后挑了靠窗的椅坐下。
这一次,方会晤,希望有个好结果。杜连之喃喃道。
她把玩着腰间铜板,笑道:自然会有好结果。你干耗在江湖上,迟早完蛋,要从江湖谋利不简单,还不如回到你熟悉的环境去。
李姑娘不也混进江湖里,全力支持着云家庄吗?
但是,我在这里头玩得很愉快啊。不愉快,我早跑了,何况现在还有我喜欢的男人在……说到此处,有人。
进来的是名送茶小仆。
请用。小仆很骄傲地答道:点心都是春香公爱吃的。
杜连之一怔。
茶是彭老板爱喝的。一名锦衣青年自门外走进。
彭老板!杜连之迎上前。
青年笑道:杜老板不妨尝尝,每个上商楼的老板,都会带一些回去的。杜老板要还有兴趣,可以上金香楼去,金香楼有云家庄每月菜单,让你可以享用云家庄的一切饮食。
云家庄?
云家庄风头正健,自是商机无穷,华家庄如能争气,我也比照办理。青年笑着,来到她的身边又道:喝喝这茶啊,李姑娘,茶,是彭老板爱喝的。
她面色一垮,咕噜噜地一口饮尽。
杜连之察言观色,微有疑惑,却没有问出口。只道:
此次见面,是我与李姑娘共同约彭老板,相关合作的部分,如果方都同意,彭老板定有好处……
好啊。
杜连之一顿,慢慢移向李今朝,刚才答话的是她……
青年笑道:
杜老板,其实杜老仙逝后,我们是想吞并杜家商的,你求好心切,想摆脱旧有的包袱,可惜,眼界有些……这几年我一直在观察你,你急躁,在华家庄投下多,再这样下去,金山银山也是一场空,此次两方合作,你不妨安分些,我敢保证,杜家商将来会在江湖上有一席之地。
两方?他迟疑着。
李今朝嘿笑两声,道:
杜公,你以为云家庄的背后净是一些搏得名声的稳当生意,就能取之不尽了吗?与其让人去做那种生儿没的黑心生意,还不如经我的手,有点余地可留。下回,你上彭家赌场时,我会差人招待你。
杜连之瞪着她。
我忘了说,我娘姓彭。她笑道。
杜连之的目光自她腰间五枚铜板移到他一直以为是彭老板的青年。
那青年的腕上系着黄绳,上头有四枚不起眼的小铜板。
这青年,跟李今朝是一家人!
一出商楼,她东张西望。很久没回来了,金香楼重咸重辣,她一定要重游故地!
既然云家庄有心要让华家庄壮大,她也不会任杜连之毁掉华家庄。杜连之的合作细节,她就交给彭老板二号,现在她……吞吞口水,肚全是茶水,绝对要上金香楼一趟。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地街上有人惊叫,一抹橘光映入眼瞳,她吓了一眺,直觉以护腕来挡,热擦过她,击中附近的大树。
娘喂!她大叫,整个人蹦离原地。是哪家没良心的小臭头,竟然玩火球……不对,小孩最多丢雪球,谁要玩火球就是哪咤附身了!
她定睛一看,人群匆匆集中在街上一处。她掩不住好奇,挤进去看八卦。
人群里,有人自语道:
光看这火球的力道、大小,就知道是黄山侠的。不,现在叫狗了。
她瞄去,说话的那人正是华家庄大公。华家庄终于也懂得神出鬼没了。
狗?她问道。
那华家庄公头也没回,随口道:
据闻,前两个月黄山侠手刃仇人。以眼还眼,本是江湖常事,偏偏侠连十六口无辜的家人也杀,毁得尸无全尸。春香公直接将黄山侠改成狗。这十多年来,江湖有不成规矩,再大的仇恨也不能累及不是江湖人的家眷,说起来,这也是云家庄一手促成的规矩呢。
傅临春呢?狗咆哮着,让躲在角落里的一般姓个个掩耳。
傅某不就在此吗?傅临春的声音自远而来如水波涟漪,浅浅荡开。
李今朝细眸顿时暴起,用力揉揉眼再看个仔细。明明傅临春还很悠闲地在街头散步,怎么转眼间跑到大街中央上来了?
他一身新冬衫,负手立在那儿,风采潇洒,令人垂涎。她抹抹嘴角,明明见惯的了,偏她还很容易被迷得晕头转向,可恶。
黄山侠怒道:
好个傅临春!你不辨是非,竟以春香公的名义,毁我人声誉,云家庄根本毫无公平可言!你不烧掉那册,今天我们黄山侠绝不放过你!
烧掉之后呢?傅临春和气生财问着。
烧掉之后自是重写其册。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父债偿也是理所当然,如果当日他们不群起反抗,我们又怎会……吱吱喳喳,长篇大论起来。
老天,他们是在当说书人吧?狂奔来到傅临春身边的二公低语;这种颠倒是非的事情,我们怎么可能写得出来?
好啊!老八,去把江湖恶人册取来。傅临春微笑道。
云家庄数字公几乎都到齐了,众位公瞪着他,八公更是努力要跟傅临春的眼神搭上爆试图交流一下。
傅临春随和可亲是庄内公认的事实,但没必要对条狗可亲到这个地步吧?
不止要烧掉那恶人册,还要将我们改入江湖侠人册。黄山侠大喜。
小事一桩。
还有,咱们明明叫黄山侠,谁改成狗的?黄山侠得寸进尺道。
嗯……傅临春回头问道:是谁改成狗的?
数字公有志一同瞪着傅临春。还会有谁改?能够随便乱改人名号的只有一个,那个人如今正在问他们是谁改的!
如果今天没有一个是非,云家庄怎能在江湖立足?傅临春,你道歉!
对不起,是傅某管教不严,老八还不快去取?
云家庄一向以公正闻名……怎么可能这么好说话?
你们都说是澄清事实了,就照你们说的记录吧。
你发誓?将我们说的真相写入册里后,永远不改?
傅临春微微一笑,那笑容令人如沐春风。俊眸轻瞟,落在人群中的人儿,而后定定望着她。
李今朝心一跳。娘啊,她今早才入城,这样他也能发现她?
春香公?黄山侠叫道。
傅临春慢吞吞道:我发誓,如改半字,就五雷轰顶吧。
李今朝闻言,呆住。这个男人,是不是随便允诺了?
傅临春你当我们是岁小儿在骗!我们说什么你就允什么?绝对有假!说到最后一句时,其中一名黄山狗情绪激动地拉开弩弓。
眨眼之间,弩弓竟裂。
李今朝发现她跟大家正在做同一个动作——用力揉着眼睛。
弩弓确实断了,而且狗已经瘫在地上难以动弹,傅临春就站在狗旁,撢着袍,含笑道:
这新衫,还不能沾血。等曝光够了再沾,比较妥当。但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傅尹,去处理这个人。
请问……怎么处理?傅尹虚心求教。
别让他们再来叫嚣就好。傅临春很随意地说道。
等等,等等!黄山狗就算是死,也要护住名声。傅临春,无论如何,刚才你已发誓……
傅临春那小白脸似的面容有些吃惊,道:哎,我发了什么誓?
如果你不修改江湖册,会五雷轰顶的!
傅临春停顿一会儿,徐徐抬首看着万里蓝天,笑道:
今天天气不错。语毕,不再理会他们。
傅临春,你还要不要脸?你发的誓,谁都听见了,如今你违背你的诺言,根本不配为云家庄公之名!黄山狗叫道。
傅临春不痛不痒,完全不当回事。
她的下巴很想掉下来,可是,她更想笑。她把玩着有些淡色的秀发,她的发色原是黑得发亮,植入血鹰后,因体质关系一夜转淡,如今血鹰不在她体内,发色还是很遗憾的保持淡色,但,家里那个男人爱就好了。
她眼珠开始不安分地转了起来,而后,爽快地偷笑,往傅临春慢步而去。
傅临春是背着她的,所以他没有看见她正跟着他,而数字公跟一些姓,则是同时停下动作。
哥哥啊哥哥,可愿与妹妹手牵手,一生一世,相亲相爱,亲亲嘴儿,摸摸胸……
蓦地,傅临春停步。她也跟着停步。
他慢慢地转过身,瞟向她。
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他的面前停下。
他扬起好看的眉。
真过分,都几岁的人了还是小白脸一个,连点皱纹都没有。如果不是晚上老有机会验明正身,确认这男人真是男人,她真要以为是哪儿冒出来的鬼怪呢!
血鹰组织年前已彻底消灭,云家庄明里暗里施力不少。今年,她总算可以在阳光下堂而皇之的出现,可以跟没有易容的傅临春当众说话了。
这个……可怎么好呢?她叹道。
嗯?他微笑着。
今年除夕我打算分两半,一半跟老家人谬;另一半,不知上哪去才好呢?除夕夜,良宵难啊!
他的微笑不变,眼瞳里却漾出薄薄的。她心一跳,决定光天化日下最好少挑战傅临春的底限,因为大海爆发时是很可怕的,她可不要再爬不上岸,痛哭失声地求饶。
如果妳不介意,那就上云家庄来过除夕吧。妳八年多未曾来过云家庄过除夕,里头变动很多。他柔声道。
我要用什么身分上云家庄过除夕呢?她眼珠骨碌碌转着,贼兮号地。
是啊,要用什么身分呢?云家庄除夕向来是自家人过的,外人几乎很少加入,数字公目不转睛等着春香的答案,甚至,八公直接踢开狗,蹲在地上写册。华家庄的大公看见了,赶忙也借来纸笔,就地挥毫。绝对不输云家庄!
嗯……什么身分呢?他若无其事偏头思着。
呸,这个人还真会装模作样!今天她是来报仇的!每年春天傅临春遇春则香,害得她这个枕边人,每天都香气四溢,好不丢脸。春天,是她的恶梦啊!偏偏他身香令她不易头痛,害得她每天晚上都成他的布娃娃……她嘴角撇笑,道:
听说傅家四十而婚,你还有两、年呢,不急不急。
有这祖训么?我不记得了。他一脸无辜。
她眼睛暴凸,就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把狗屁事放在心上。现在她过得很快乐,生活自由,虽然家里的香香老爱以高雅的举动去耍无赖,但她想,她李今朝这一生过得还算尽兴,成不成亲她都可以,只是偶尔想起娘亲成亲后劳过,她还是再悠闲几年好了。
他伸手抚摸着她十年不变的耳环。成亲时也戴着这耳环吧。他怯天。
好啊……答得快,她瞪着他,赌了!傅临春,敢不敢现在亲我?
敢啊。他俯下头,擦过她的嘴,火苗立即烧起。
她立即往后跳一步,避开他的深吻。幸亏她逃得快,要真被火焰吞了,她也不要面了。整条街一片死寂,她力持镇定,决定先退再说。
她满面明媚,嘻嘻笑着;晚上我再过去庄里,现在我……去探探旧人。
不如请对方来庄里吧。冬天易有雷雨,一有雷雨妳明明不怎么怕了,又爱往我这儿钻,我怎能放妹妹独自在外头?傅临春眉目如春,笑得愉快。
……娘咧,她要去金香楼吃香喝辣也会被看穿?她不及说话,就被他托住腰身,看似是亲昵,其实是被拖着走了。
曾经,看过当年李今朝示爱遭拒的小老姓们,全部跟木头人一样,没有一个人说得出话来。
数字公,埋头就写。
傅临春,名号春香公,年过四十方婚。婚日为冬日除夕,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李今朝,为该城卖酒女,乐观好施,为一代杰出女,傅临春难掩心动,遂苦追十余年,其诚感动天,佳偶天成也。
当日雷雨不停,定为天贺。
——春香情史·云家庄撰述
博临春,名号春香公,年过四十方婚。其妻李今朝以八人大轿抬进云家庄,该日,各地八方入城姓疑为李今朝之暗中人马。李今朝,为某商老板,性喜豢养男色,傅临春为男色之一,事后李今朝主动求亲,意图夺云家庄之权,傅临春误把瑕疵当无价宝,云家庄危矣。
——春香公情史·华家庄撰述
李今朝,到底是什么身分?有人同时阅过云家庄与华家庄的册,对于各说各话相当迷惘。以前只要信云家庄就好了,现在要信谁?
李今朝,自然是个卖酒女,云家庄这本,是经春香公亲写,才放入汲古阁第二道大门后,还不够真实吗?有人这样答着。江湖史,一直在记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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