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云笺凝视着萧延嗣,眼瞳犹如夜幕下的深海,所有的暴风潮涌都被隐藏在了一片黑暗之中,完全寻觅不到踪迹。
而萧延嗣,他没有出声,只是很温和的笑着,似乎是并不想回答书云笺这个问题。
“太子殿下,我刚才所言,到底对不对?”书云笺再次问了一遍,声音不变的平静。
萧延嗣还是没有回答,脸容在湘妃竹帘疏落的暗影中,显得有些暗晦不明。那一道道竹帘的阴影仿若清隽的月影,泼洒在他的衣袍之上,与袍上本就有的泼墨山水纹交织,更显得几分净雅淡然。
“云儿,丰昀息是鬼族的族人吗?本太子记得鬼族就算与外族通婚也依旧是蓝紫色的眼眸,从眸色上看,他应该不是鬼族之人,但他似乎很恨本太子,从这点上来看,可知他和鬼族的关系很不一般。”萧延嗣依旧没有回答书云笺的问题,只是很随意的说着其他的事情。
而这种答非所问的回答,绝对是在敷衍。
“太子殿下,你这是在敷衍我吗?”书云笺直接指出,没有任何拐弯抹角。
“也许吧!”萧延嗣给了她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堂堂天垣王朝太子,竟然有时间在这儿敷衍我这么一个小女子,你如此行径,要是被皇帝姑父知道,怕是要对你失望的。”书云笺说道。
“他从未对我有过期望,又何来失望之说?”萧延嗣本来看起来心情挺好的,但被书云笺这么一说,笑容立刻变得有些苦涩。
“他是什么样的人?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吗?”书云笺唇边浮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清冷笑意。
萧鼎是什么样的人,她早就知道了。在很久以前,久到似乎可以追溯到时光轮回的尽头。虽然,萧鼎一直很疼爱她,但他的疼爱永远是建立在不危及皇位的基础上,建立在不反抗他的服从之中,说的更通透一点就是,萧鼎对人所表现的恩宠,就像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一般。
或许登上那个位置的人都会这样吧,就算是很重要的东西,也会在享受权利最高处的尊荣中慢慢消磨,比如萧鼎,比如前世的萧景疏。
“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这句话对太子殿下,似乎也很适用。”书云笺很尖锐的指出。她和萧延嗣认识也不少年了,即使平时接触的不算太多,可也并非毫不了解,她看得出来,萧延嗣对于萧鼎还存有一份奢望,但萧鼎从始至终大概只把萧延嗣看做一个工具,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工具。
“养育之恩重如山,我还不想忘。”萧延嗣说。
“一个人若是连父母之恩都忘怀,那还如何称作人?”书云笺的语气还是那般的平静,“太子这样,其实很好。”说完,她的目光落在萧延嗣手中的玄冰盒上。“这东西,太子既然拿到了我的面前,应该就不会带回去吧?”
萧延嗣看了玄冰盒一眼,点头,“想要就拿吧!这东西于我来说无丝毫用处。”
“无丝毫用处?”书云笺冷笑了一下,从萧延嗣的手中拿过玄冰盒。“这东西对太子来说,确实毫无用处,最多就是一个收藏的玩意儿。然而,这对有些人来说,是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玄冰盒在书云笺的掌中散发着丝丝寒意,渐渐凝聚,竟然让人有种潮湿的感觉,好像是里面鬼族人的眼睛,在无声的哭泣。盒子的四周,棱角分明璀璨,隐隐的映出一抹蓝紫色的光芒,而这光芒,似乎是在向人诉说着鬼族曾经流过的鲜血以及痛苦,那无助而又绝望的曾经。
慢慢的握紧玄冰盒,书云笺看向萧延嗣,依旧是温和疏离的笑容,“太子殿下,如今话也说了,玄冰盒也给我了,时间也拖延了,我可以走了吗?”
“我若是说不可以,云儿会听话吗?”萧延嗣抬手伸向书云笺,手指在触到她脸颊的瞬间放了下来,落在她的肩膀之上。
“一个患有失心疯的人,肯定不会听话。”书云笺向一侧移动了些许距离,避过了萧延嗣的触碰。
这般的动作,透露着拒绝,无论是对萧延嗣的触碰,还是对他这个人。
如此明显的意味,萧延嗣怎么可能不知?稍稍愣了愣后,他的手放了下来,目光幽深的看着书云笺,眼瞳似乎漫上了一片如荒原般沉寂灰暗的色彩。
他就这样看着书云笺,静静的,沉默的。
但很快,他的唇角慢慢勾勒出一丝弧度,犹如翩跹舞姿的蝴蝶一样优雅秀逸,只是他的瞳眸,依旧是刚才那灰暗无际的色彩。
“若是九皇叔,云儿想必是会听话的吧!”萧延嗣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书云笺点头,没有一丝犹豫。她向前走了几步停下,和萧延嗣两人背对而立,中间隔了一些距离。“太子,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男人之间,正面对决才有趣,不是吗?”
萧延嗣笑了笑,没有回头,“我怕输,所以想使些小手段。”
“但这小手段用在我身上,应该没有什么用吧?这件事我应该派不上什么用场。”书云笺道。
“怎么可能没用?”萧延嗣说,“鬼医苏颂在中毒之际第一时间寻找云儿,而不是九皇叔,这就说明,此事之上,云儿比九皇叔更有手段,云儿一定有办法救他性命,不是吗?”萧延嗣一下子便看出了书云笺在此事中的关键。
“所以,太子就来拖延住我,是吗?”书云笺笑了笑,眉眼温和依旧。
“是,云儿多与我说一句话,鬼医必然多一分危机,既然如此,云儿要不要与我在这儿闲聊几个时辰?”萧延嗣笑着问道。
“我们已经闲聊了一段时间,以后有机会再聊吧!告辞。”书云笺没有再管萧延嗣,直接离开。
走到回廊尽头的时候,书云笺回头看了一眼。萧延嗣依旧站在刚才的位置,没有移动半步,欣长的身形在灰暗的光影中显得有些虚幻,仿佛要被什么未知的东西吞噬一样。
“萧延嗣,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书云笺低声说了一句,转头继续走向卿都幽梦。
一莲托生,水上楼阁。
书云笺走到正门前的时候,里面刚好有人出来。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她有过几面之缘,四位帝都各药铺的大夫,因为之前都去询问关于火毒寒毒的事情,所以也都见过。
“下官见过郡主。”两位太医首先跪下行礼。
“草民见过郡主。”另外四位大夫也随之跪下行礼。
书云笺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深远幽邃。转头看向身后的楚荛,她开口:“浅歌虽然算是神医赵敏的徒弟,但她的医术能否解毒尚未可知。你在这儿候着,看看太医和大夫们能否有其他解毒的法子?在苏爷爷醒过来之前,就让他们都先呆在这儿。”
“是。”楚荛不知道书云笺这话何意,但她知道郡主这话是要将这些人暂时留下来。
来到苏颂房门前,浓厚的血腥味和药味混合在一起传了过来。
走进房间中,书云笺看到浅歌在卧榻边给苏颂施针,楚葻站在一侧,而先前和浅歌一起过来的丰昀息,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郡主。”楚葻见到书云笺,立刻上前行了一礼。
“起来吧!”书云笺挥了挥手,走到卧榻边。见她来此,浅歌立刻让开了位置。
“郡主,浅歌已经检查过苏老先生的伤,伤口很深,但没有伤及到要处,所中的毒是断魂草,而且是经过提纯的断魂草毒,毒性很猛烈,浅歌没有办法解毒,就先施针压制毒性。”浅歌站在一边,向书云笺说明情况。
书云笺点了点头,手已经从苏颂的手腕上移到伤口处查看。“你和小黑子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苏菲和护舒宝在榻边守着,不许别人靠近,太医和大夫都在一侧。”浅歌回答。
“有没有谁不对劲?”书云笺问。
“浅歌没有注意。”浅歌想了想回答,说完,她便明白书云笺的意思,开口。“浅歌这就去看看苏老先生之前服过的药有没有什么不对?”
“那些人被我留在下面,你去看看他们可有带什么不该带的东西?”书云笺此时已经检查过伤口,心中大概有了想法。紧接着,她看了看浅歌施针的穴道,略沉思了下,直接从一边抽出一枚银针。
断魂草的解药,书云笺的确有,但那些解药解不了此时苏颂身上的断魂草毒。他身上的毒,是经过提纯的毒药,毒性更强,更猛烈,寻常的断魂草解药发挥不了什么作用,最多只能抑制毒性。所以想要解毒,只能将毒从他的体内逼出来。
“奶娘,从现在开始,房间周围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也不要让任何人因为任何事来打扰我。”书云笺拿起银针,目光专注盯着尖锐的针尖。“直到我出去为止。”
“知道了。”玉案应了一声,抬眸看向楚葻,“我们先出去吧!”
“郡主是要亲自替苏老先生解毒吗?这会不会不妥?”楚葻不相信书云笺的医术,更准确的来说,他是不相信那个任意妄为的书云笺会医术。
“放心吧!有郡主在,他不会有事的。景世子若是在此,应该也会这般认为。”玉案温和的一笑,平凡的脸容上神情安然宁静,只有那一双眼眸,仿佛藏蓄万千的书海一般内敛深沉。
听到这话,楚葻愣了愣,心中顿时愧疚起来。郡主是他们世子心尖上的人,自己不应该对她有一丝的不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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