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凡和程主编据理力争,要任命齐乐担任编辑室主任。
理由是:齐父和工商局领导私交深厚,可以通过这层关系和工商局广告科搭上线,请对方在审查馨女孩刊登的广告时高抬贵手。因为大牌广告拉不来,馨女孩只能登一些医疗小广告,打擦边球,经常被工商局广告科警告、罚款。
程主编抓全面,侧重经营,听马凡是在为自己负责的这块工作着想,就同意了。
待齐乐到任一个月后,程主编要他打通工商局广告科关系时,齐乐才讲出和父亲翻脸的详情,这种情况下父亲不给他作梗就万幸了。
程主编觉得自己被骗了——马凡是打着幌子趁机安插亲信,准备抢班夺权。
得罪了顶头上司,马凡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作为主抓编刊的副主编,马凡对齐乐的文笔也是欣赏的。齐乐有着90后的时尚新潮,脑子又活泛。马凡当然需要这样的干将了。
没过半年,齐乐就后悔了。
馨女孩杂志社虽隶属市妇联,却是自收自支事业编单位。更要命的是,这一年来天天闹饥荒,随时会倒闭。一旦倒闭,齐乐这种合同制招聘编辑就只能流向社会,跟工人下岗没啥区别。
齐乐肠子都悔青了,马凡拉着他一起投坟,可他们不是梁祝能双双化蝶、最后还被世人代代传诵,他们只是一群飞蛾。
去年,马凡因“车震事件”被发配到接访室后,依然遥控指挥馨女孩的日常工作。
就像吃了红牌的足球教练,他坐在观众席上还不闲着。
夜市外的马路边,马凡和齐乐戳在吉普车旁一人攥着一把羊肉串,大口嚼着。
ellevoguebazaar等时尚杂志,摊开在吉普车的前机盖上。
马凡嚼完一支羊肉串,抓起bazaar开训。
“你把这些杂志拿给小编们看看,编前会上学学人家怎么找选题,借鉴要是都不会,就直接扒着用。”
齐乐吃得俩嘴角直往下淌油。
“扒也没用,我觉得馨女孩就是没救了,这期下印刷厂的印数是三万二,掉到三万就是盈亏点,干着无聊。”
“可以无聊,不许无为;可以平凡,不许平庸。”
“常立志立志常,转来转去鬼打墙。马哥,兄弟姐妹们已经开始绝望了。”
齐乐又咬住一口羊肉,无暇其他。
马凡恨铁不成钢,把杂志摔到齐乐脸上。
“少来虚乎的,你们90后还没明白希望,就跳到绝望?丧气轮不到你们,这就好比婚都没结过呢,你跟谁离婚?就欠把你们一个个发配到接访室,感受柴米油盐酱醋茶!”
齐乐来了兴致,嬉皮笑脸。
“马哥,昨天冒闯女卫了,真没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吗?”
马凡瞪眼:“我进去时候里边没有人,能看见什么。”
“可大伙传开了,说是你把一个上访少妇给看了。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况且,那女的单身,素得厉害,长得还挺文艺,非要脱了给你看”
齐乐搔首弄姿,上演着模仿秀。
“莫怪咱们杂志江河日下,你满脑子想的是怎么办一本黄色杂志!”
齐乐郑重其事地点头承认。
马凡苦口婆心:“好歹你是编辑室主任,你能不能想点正事?连花花公子都要办不下去了,你就是往那边再深入、再思考、再探索,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问题是,你没事总给自己身上添彩儿。兄弟姐妹们怕你反省到期,还是回不了杂志社。群龙无首,不如早散早投生。”
“我什么时候回去,这事你们操心也不管用。把杂志办出彩儿来才是你们的本分,坚守岗位,干好本职工作。”
这些话马凡说得像个领导,忧国忧民,语重心长。
“行行行,别的事你都稀松二五眼,就一沾办杂志痴心不改。不在其位还谋其政,敬仰敬仰。”
齐乐不知是挖苦还是佩服。
凌傲峰从公交车下来,看见马凡,快步走来。
马凡给凌傲峰和齐乐互相做了介绍。
“凌哥好!”
齐乐打招呼,塞给对方一支肉串。
齐乐耍贫嘴,能俩小时让人摸不到边儿;办正事,他也能一步到位。
“噢,情况马哥都告诉我了,发文章帮白血病患者募捐,这没的说,可我们杂志的影响力不如报纸、电视,和网络更是没法比,就怕效果不大。”
“这个我清楚。”凌傲峰点点头,“我们病友团也是想尽一切办法,希望更多的人伸出援手。”
“咱们现在就去医院采访患者。这篇稿子,我和齐乐一起写。”
马凡把剩下的肉串都塞给了凌傲峰,他知道凌傲峰肯定忙得没吃晚饭。
凌傲峰有些过意不去。
“大晚上的,用你我不客气,小齐方便吗?”
“我们都是夜用型的,没问题。”齐乐张嘴就来。
三个人都笑了。
马凡擦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个信封。
“五百块钱,我和小齐的一点心意,给患者看病。”
“马哥拿了四百,我这一百太不好意思了。”齐乐坦白。
“他是月光族,刚才在钱包里就找出这一张大票。”
凌傲峰没有客气,接过信封。
“白血病患者缺的就是钱。一块钱也是你们的诚心,衷心感谢。”
三个人上车。
马凡发动吉普,直奔血液病医院。
凌傲峰突然想起什么,问马凡。
“米筱竹现在怎么样?”
“看外表还行。内伤,不知道有多重”
马凡沉默片刻,闷头甩出一句:“明天我再过去看她一眼,然后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第二天,早晨。
米筱竹坐在餐桌前,想着自己的心事。
马凡从厨房里端来刚熬好的米粥和小咸菜,招呼道:“少吃点儿,暖暖胃,您慢用。”
“哦,谢谢。”
“您不该对下人客气,有违王室规章,公主殿下。”
“公主,你说我是公主”米筱竹幽幽地看着马凡,“那本公主问你,对冯春你也这样照顾有加吗?”
“回您话,她还没来得及享用这套礼仪成为公主,我们就要劳燕分飞了。”
马凡的煞有介事,终于把米筱竹逗笑了。
“怎么样,有胃口了吗?”
“这两天我对你太不客气了,过份了,我们没有熟到我可以乱发脾气的份上,我干什么难为你呢,你不过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当帮凶,除了满嘴瞎话,你为人还算不错。”
“你就这样夸人,我是点头啊还是摇头啊?”
“我智商低,脑子还乱着呢,想到哪说到哪。要不,你让我仔细想想,专挑好词儿再夸你一次。”
“别费脑细胞了,沿着你混乱的思绪继续下去吧。”
“是啊,我都失恋了。换了别人,前天晚上真的就自杀了,你就宽容点儿吧。”
马凡不再逗了,诚恳地劝慰米筱竹。
“从现在起,咱们不再提自杀俩字,彻底拜拜。再者讲,万一真的失恋,又算多大的事?”
米筱竹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些红晕。然而,她还是要较真。
“我不是万一,我是满满一万的失恋了。到现在,你还敢说吴毅没有背叛我?所有的细节我都不再追问你了,就这一点,你还给我打马虎眼?”
“我、我、怎么说呢”
面对这个躲不开的关键问题,马凡只能是支支吾吾:“我在理论层次跟你讨论,咱们对事不对人。我也失恋过,张三李四王小五谁没失恋过,年轻时不被几盆狗血浇头,老了拿什么怀旧?年轻时不经历坎坷蹉跎东山再起,老了拿什么峥嵘岁月稠?年轻时不荒唐,老了又拿什么来反思?”
米筱竹愣愣地看着口若悬河的马凡,突然站起身,走进卫生间。
“我还没说完呢。”
“我想哭,就哭三分钟,别管我。”
米筱竹关紧了门,痛哭声从里边传出来。
马凡有刹那间的自得:自己的话这么富有穿透力,直击心灵啊,心灵鸡汤对女孩还是有营养的!
随即,他就感到不妙,隔壁的“热心群众”又该闻声而动了。
马凡凑到卫生间门口,低声央求着。
“别哭了,回头又把郭婶和片警招来了。”
“还没到时间呢,三分钟,别管我!”
米筱竹继续呜咽着。
发昏当不了死,爱谁谁吧!
马凡故作镇定地坐到沙发上,盯着屋门,提心吊胆地等待砸门声——警匪片里不都是这样的桥段吗?
米筱竹擦干眼泪,走出卫生间。
马凡惊得大张嘴巴:“说三分钟就三分钟,你眼睛水龙头啊?”
米筱竹拿过笔记本电脑,准备敲字。
“我自控能力很强的,不骗你。人家是衣服控、包包控、鞋子控、袜子控,我是眼泪控。”
“好好好,快吃早餐吧。你要是觉得有用,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可以给你打出来。”
米筱竹茫然地看着马凡。
“什么话?”
“我最后奉送的那些心灵鸡汤,你这不是要记下来自勉吗?”
“那会儿我走神了,你说的什么我一个字没听见,我刚才是为自己痛下决心哭的。”
“哦,合着没心灵鸡汤什么事儿啊”
马凡怏怏。
米筱竹凝视马凡,大眼睛里闪着真诚的光。
“你以后再说什么瞎话,我都不会在意了。我刚才说的是真心话,真的,我干什么要难为你呢,我们不是好朋友,也没有熟到成了知己,所以你不用内疚。”
“怎么、怎么还成你开导我了合着是我脆弱、你坚强?”
米筱竹开始对着电脑忙乎。
马凡顿觉自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尴尬,转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