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体育场,椭圆形的塑胶跑道上,晨练的人们渐渐多了起来。
米筱竹竭尽全力跟住梁子健的跑步步伐,已经跟了两圈,气喘吁吁的她脸上还要配送出蜂蜜加白糖般的甜笑。
她心里给自己鼓劲儿:大学运动会八百米好歹拿过名次,今天就是马拉松也得陪跑到底,求人相助,哪这么容易?
米筱竹加大甜言蜜语力度:“子健哥哥,无论如何帮我这个忙啦,今天的新娘是我大学室友噢,上下铺的同居关系诶。”
“跟你同居我就必须帮忙?”梁子健看也不看米筱竹。
“是是是,这不是必须的,主要因为你是咱们天海市婚庆主持一哥,新娘好崇拜好崇拜你滴,就因为敲不定你能不能给人家主持婚礼,这几天人家都抑郁了,好可怜好可怜滴。”
“好好说话不行吗,连你也学会了发嗲,女孩子们还有救吗?”作为同事的梁子健平日里看惯了米筱竹风风火火的样子,此刻还真不习惯。
米筱竹面挂媚笑:“这几天我心急如焚,又不敢给你打电话,不能搅了你和嫂子的浪漫假期呀。昨天上午我从罗总那里确认,你和嫂子昨天晚上从巴厘岛飞回来”
“所以,一早起就跑这儿堵我,让我晨练都不得安生!”梁子健打断米筱竹,放缓脚步,走到双杠旁边,活动身体。
米筱竹弯着腰缓气儿,总算不用陪跑了。
“我今天要是不来晨练呢?”
“不可能,百分百千分千万分万不可能!”米筱竹笑眯眯,继续吹捧,“你是阳光帅哥的标杆,只要不外出,每天五点半准时来这里健身,这个秘密在咱们公司已经传遍了。”
“还秘密了,我是定时定点来这里和中情局间谍接头啊?米筱竹,你就给我一嘴胡片儿吧!”
“我太朴实了,夸人都不会夸”
米筱竹心里火急,嘴上依然白糖加蜂蜜:“子健哥哥,我同学这单活儿是明明姐做的婚礼策划喔,明明姐也说了,只有你才能完美演绎她的创意。你看,我们都好崇拜好崇拜你滴,忠粉,铁粉,铁忠粉原谅我再嗲一回。”
梁子健拔着双杠,翻腕坐到杠杆上,居高临下瞄米筱竹:“被人追着吹捧虽然肉麻,但精神上还是很受用的,只是离我做人的底线越来越近了。”
“你就是太严格要求自己了,底线标的过高,可正是因为这一点,你成为我坚持在婚庆这行做下去的原始动力,是我继续活在这个行业的唯一氧气。”
梁子健终于端不住了,笑叱:“还有多少花言巧语甜言蜜语尽管招呼过来,我全都接着,尽情享用!”
“不是花言巧语,真的,你今天要是不出山,我就得缺氧窒息,你能见死不救吗,子健哥哥,我用生命的最后一刻央求你了”米筱竹做出痛不欲生挣扎状。
梁子健忍俊不禁,跳下双杠:“好了,我也不能让你这个小丫头在这儿太耍二百五了,让外人看着有损咱们公司形象。九点整,我到婚礼现场和明明碰头,婚礼我主持!”
米筱竹兴奋得眉毛都在跳舞,挥动手臂大叫:“哇,氧气来了!氧气万岁!我要醉氧昏迷三分钟!我就知道子健哥哥侠肝义胆、锄强扶弱、珍爱幼小生灵,明天我请你和嫂子去吃西餐,我侦查到一家牛排特正宗的意大利餐厅,他家的提拉米苏也超赞!”
米筱竹看了一眼手表,差五分六点。
米筱竹匆匆跑出体育场,站在路边打手机、拦的士。
她刚填平了一个坑,还得赶紧填另一个坑。
徐丹的婚礼原本定妥柳树斌当主持,他是天海市“十佳婚庆主持人大赛”三等奖获得者,一等奖一个,二等奖两个,三等奖前边只有三个人嘛,所以说柳树斌在婚庆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只因梁子健在“全国婚庆主持人大赛”拿过奖,柳树斌在盛典婚庆公司就屈居二哥之位了。
三天前,徐丹上网,无意中度出盛典婚庆公司的一哥二哥排序,立即打电话让米筱竹换人。
米筱竹解释,梁子健出国休假,不知何时回来,而且这会儿换人让她没法对柳树斌开口。
徐丹不信梁子健出国,还半开玩笑说:“换主持人对你们来说不是难事,是不是要我加钱才行?对了,还有你的中介费,给个价,明说呗。”
米筱竹心里腻歪,嘴上笑道:“拿一千两黄金好了,千金难买你愿意啊好了好了,不逗了,我尽全力给你争取就是,争取不到我也没办法。”
尽管那天已经对柳树斌讲明了事情原委,尽管柳树斌为人宽和厚道,可此刻,米筱竹拨通他的手机后还是大为尴尬。
“斌斌,子健哥答应了,实在不好意思,只有你一向这么包容我,实在对不起我给你三鞠躬,我欠你一份比太平洋还深的人情”
说到最后,米筱竹觉得自己都快要哭了。
柳树斌“嗯嗯啊啊”了两声,收了线。
米筱竹攥着手机几乎虚脱,心想下一次绝不能再干这种算不上伤天害理却伤感情的事。可是,不伤这个感情就伤那个感情,最后,只能骂自己没品。
一辆出租车驶来,米筱竹拦住,坐进后座。
她马不停蹄又拨通了袁明明的手机,告知梁子健的决定,现场的事情就拜托她和梁子健沟通了。
袁明明惊讶,没想到米筱竹还真说动了大神梁子健:“你道行不浅啊。”
“可我把二神得罪了。”米筱竹苦笑,“我刚给斌斌打完电话,他没说我什么,可心里肯定别扭。我这事办得也确实不上路,让人家这么大的腕儿当备胎,要不是为了徐丹,杀了我也不会这么做,回头你再帮我跟斌斌找补几句。”
袁明明是公司策划总监,又有大姐大的范儿,公司里的年轻娃儿大都听她的话。
关上手机,高速运转了一早晨的米筱竹露出几丝疲惫之态。她从挎包里拿出面包和盒装牛奶,静静地吃,默默地看着车窗外。
马路上多了遛早买菜的老人,朝九晚五的年轻人们大多还在挤尽最后的时间懒床。
惆怅的小草又来扰乱米筱竹的心,上学时老师讲,身为化妆师最忌讳的是敷衍与草率,如果用一个词形容自己,那一定是“细腻”。
可她的现状是如果赶上跟妆的活儿,她每次七点就得赶到新娘家,在这之前五点就得起床开始做准备工作。
为了躲开羊年,猴年结婚的新人特别多。
这几个月她几乎天天赶场,懒床的记录微乎其微,累到根本抓不住“细腻”这种感觉了。
她为什么要忙,更重要的是忙给谁看?
花香蜂采蜜,为谁辛苦为谁忙?
最近,她总是这样莫名地问自己,也曾把问题发到朋友圈。
马凡回复:“哇,如此哲学,这是一种什么精神,这是走近科学的精神!是荡平百家讲坛的气势!”
马凡是卖鸡汤的,米筱竹才不和他斗嘴呢。
马凡熬制的心灵鸡汤,是特供给上访妇女们的。
一个不算鲜肉也不算蜀黍的纯男,每天周旋于各色小娘们儿、大娘们儿、老娘们儿中间,撒娇、抱怨、控诉,香艳而呱噪。
天海市妇联接访室内,墙上挂满上访妇女送的锦旗,墙边长椅坐满了排队上访妇女,吴主任和三个女工作人员分别接待她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屋内唯一的男性就是马凡,也唯有他的接访桌前门庭冷落。
妇女来上访大多是要解决家庭纠纷,马凡一看就是尚未婚配的毛头小伙,跟他诉说,他懂吗,他能解决什么?这就像妇产科里坐了个年轻男医生,女患者们基本上是不会找他看病的。
不过,时不时也有病急乱投医的,看到马凡这边不用排队,就他了!
今天,就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嫂投到马凡门下,诉苦道冤:“发展到现在,他碰都不碰我一下,更别说有夫妻生活了,这个你懂吧?”
马凡点头,示意大嫂继续控诉。
“这是什么,家庭冷暴力,他跟我玩蔫坏损!前前后后,你听明白了吗?”
大嫂稀少枯涩的头发梳成两条小辫,随着每句话的抑扬顿挫不停跃动,让马凡不由地就想起香港的小甜甜。
“你冲我发什么愣,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我的事情你到底搞明白没有?”
马凡赶紧收回精神,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您看啊,这男人,有钱的太俗,没钱的太酸,有个性的太硌人,没个性的太贴人,有理想的太不实际,太实际的没理想”
大嫂不耐烦:“别给我讲这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我在杂志上看的比你多,我来妇联上访,是要你们给我解决实际问题。”
“解决生理问题对不起,口误口误,是解决实际问题,那就先要找出发生问题的原因,然后对症下药,您说是不是?”
“那你就给我找他的原因吧,别再给我口误!”
大嫂恶狠狠地瞪着马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