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生。
听妈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是夏天,她便取了这个名字。妈妈从小就叫我夏生,村里面的人也全都这样喊我。
但,我是个没有姓的人。
七岁之前我一直以为我就叫夏生,单单就只是夏生而已,不知道什么是名,不知道什么叫姓。直到小太阳的出现……
小太阳是城里的姑娘,我知道,我和她的世界是不同的,完全不同的。当她和父母第一次开着小轿车到村里的时候,我和村里的小孩子一样,非常好奇的围着他们家的车在那看着,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看见车。
我对车子有着莫名的感觉,我好想上前摸摸它,摸摸它那光滑的皮肤,摸摸它的车灯,摸摸它的车轮……
当时的我情不自禁的上前去,用我那小小的且带着污垢的小手去摸摸它,胆小的小手儿在那颤抖着,但还是一直摸着,一直摸着,越摸越喜欢,越摸越爱,原来从那时就注定,我爱车,我将会一辈子和它在一起,甚至为它付出生命!
小太阳外婆家是这个村的,小太阳有着非常好看的笑容,每次看到她笑我就会觉得好温暖!
和小太阳在一起的日子里,我知道了什么是糖果,什么是巧克力,什么是电视机,还有那个比电视机更高级的叫什么电脑的东西!而这些东西我都只是在她口中听过而已!
“夏生,你看小河里的鱼!”看着小太阳半蹲在河边,她怔怔地看着河里畅游的小鱼。
这些鱼很小,是鱼苗,不太清楚是什么鱼,反正知道是可以上桌的菜。
“我真想成为一条鱼,是所有的鱼记忆都只有七秒吗?”小太阳出奇认真的说,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在问我,所以我没有回答她,只站在一边默默地陪着她。
“我想成为一条鱼,一条拥有所有记忆的鱼……”
小太阳,那是我见过你最认真的神情,从来都没有过的——
你喜欢鱼,无忧无虑的鱼,自由自在的鱼!虽然有些鱼会被抓,会被吃掉,但是你就是爱鱼,小小的鱼……
小太阳陪伴了我整个夏天,这个夏天由于有了她,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也会有快乐……
黑色的夜,安静到可怕。
我是那么的希望黑夜不再笼罩着我,我怕它。
躺在黑暗之中,紧紧闭着双眼,能够微乎察觉从我身上爬过几只蟑螂或者一只老鼠。不敢惊呼,因为怕吵醒我那母亲,我那可爱的母亲,可怜的母亲,她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还要爱我,可她最爱的还是那个抛弃她的那个男人。
“夏生,你就姓夏吗?”小太阳坐在秋千上问我。
“唔?”我不知道,我不清楚。
“什么是姓?我只知道我叫夏生,从小他们都这样叫我的!”
小太阳若有所思的坐在秋千上,停止了荡动。
广袤的稻田,坐着秋千的女孩。
“姓就是跟爸爸一样的,夏生你爸爸叫什么呢?”
我顿住了,爸爸?爸爸又是什么呢?就是那个抛弃我妈妈的人吗?
没有说话,又是无尽的沉默。
小太阳又开始荡起她的秋千,她唱起歌来:
“光,轻如纸张,光,散落地方,光,在掌声渐息中它慌忙,她在传唱不堪的伤,脚本在台上,演出最后一场,而全村的人们在座位上,静静的看,时间如何遗弃这剧场,战火弄脏她的泪光,谁在风中吵着吃糖,这故事一开始的镜镜头灰尘就已经遮蔽了阳光,恐惧刻在孩子们脸上,麦田已倒向战车经过的方向,蒲公英的形状在飘散,它绝望的飞翔,她只唱只想这首止战之殇……”
“恶夜燃烛光,天破息战乱,殇歌传千里家乡平饥荒,天真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她被芒草割伤,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醒来有面包当早餐再喝碗热汤,农夫被烧毁土地跟村庄终于拿起枪,她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是否院子有秋千可以荡口袋里有糖,刺刀的光被仇恨所擦亮在远方野蛮,而她却微笑着不知道慌张……”
女孩不停地唱,不停地唱……
小太阳,你说我是个不快乐的孩子……
其实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个表面那样看起来很快乐的孩子。
你常常在大笑之后突然跑到没人的地方,然后换上阴郁的表情,目光凝滞呆呆看着天空,一看就好久好久……
你常常会在没人的情况下,独自跑到河边看着小鱼出奇的发呆,你会自言自语,你会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你的身边围绕着太多玩伴,可是你却是孤独的……
小太阳,你这个令我心疼的伪装快乐小孩——
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在乎,你就放不下了,永远都释怀不了。
你就只能努力让自己以为把它忘了,然后突然在某个时刻想起,哭的一塌糊涂,你却只能死命受着——
夏天结束,便要离开。
你说:“夏生,我要走了,我会想念你的!”
当时年幼的我,还承受不起这份离别,紧抿着唇,什么都没说就已然跑远。
你小小的脸,紧皱的眉头,然后坐上车绝尘离去。
如果换作现在的我,我一定努力好好站在你面前,然后微笑对你说声:“再见!”
再见,我亲爱的女孩!现在的我对小时候的你说。
那年夏天,我认识小太阳的夏天,那个夏天,我七岁。
再次相遇,早已过完今年火焚的夏天,秋风萧瑟,落叶满阶。现在,我十八岁——
久别重逢,我本就应该忘却你的容颜,你的样貌。高大的乔木,大片的叶子从高枝落下,重重砸在地面上发出很大的声响。你的眼神,没有一丝犹豫就能轻易将我认出。就像我一样,第一眼就能确定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女生就是十多年前陪伴过我一整个夏天的小女孩。
轻轻地说声:嗨!小太阳,好久不见——
“夏生,这么多年……你还好吗?”小太阳莞尔一笑。我并未开口说话,只是怔怔呆看着她。小太阳踏步走向我,与我近在咫尺,然后她缓缓抱住了我。
“夏生,我好想你!”她喃喃开口。
时间如白驹过隙,眨眼间,我们都从孩童长的这般大。时光太匆匆,令我们来不及思考,来不及体验,我们便永远失去了童年。
终于释放出自己的情绪,忍不住更加抱紧了小太阳,我便泣不成声的哭了出来。“小太阳,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小太阳任由我抱着她哭泣,任由我的眼泪滴落在她纯棉的白连衣裙上。
“夏生,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生活太困沌,甚至连肚子都极难填饱的。破落不堪的小屋,屋内就一间房,外加一间小小只有四平米的卫生间。厨房就搭在大门外右侧,占地面积小的可怜。就一张破桌子沿着屋角放,上面放着一墩锈迹斑斑的煤炉,煤炉上面一口残破的砂锅正煎着药。锅内袅袅白气散发着刺鼻的中药味。放在屋角才显得不太那么暴露在白光下,也就这样,才能在下雨天气也能在一片屋角下面煎药而不导致药被雨水全部摧毁。
几乎是从小闻着这股药味长大的,对于这味道是在熟悉不过的了。我讨厌这药味儿,尽管炉上的药从没断过,妈妈吃药也从未断过,可是就没见妈妈有一丝好转,妈妈永远都是那副病入高肓的模样。从记事开使就对这药味牢记于心,深入骨髓。
“咳咳咳……”妈妈躺在床上又开始死命的咳嗽。
把煎好的药倒入那只掉了几处瓷釉的碗中,打开门端着药走了进去。大白天屋内是万万不能点灯的,不,就算是黑暗的夜晚也不曾多点过几次,记得上次点灯是在半年前的春节。家里情况是连灯都点不起的,因为根本就没有过生活的钱。
屋外太阳高照,明晃晃的白。屋内灰暗,只有朝西的那扇小窗透出仅有的一丝亮光,没有灰暗就只有更黑暗。屋内的潮味很重,暗淡的光线中,看到蟑螂虫子还有老鼠在肆虐的爬行。看到妈妈苍老的脸,头发几乎已白光,可未曾想到,她可是才只有32岁。
“妈妈,药来了,小心烫……”小心翼翼将药端到床前,扶着她半坐了起来,接着把药一口一口吹凉,然后喂入她口中。
“夏生啊,不要在买药了,妈妈看来活不了多久了,还有一点家当你便省着买点吃的吧,看你瘦得都不成样子了。咳咳咳……”
“妈妈,不许你说这话!”有些许生气,但更多的是悲哀。
立夏是二十四节气中的第七个节气,更是干支历巳月的起始,时间点在农历每年四月初一前后(公历5月5-6日之间),太阳到达黄经四十五度时。“斗指东南,维为立夏,万物至此皆长大,故名立夏也。”
妈妈今天看起来似乎气色不错,多年苍白的脸也泛起微微的红润。
“夏生,今天立夏了诶,你的生日。”妈妈笑着说。
“我家夏生这么大了,这么快就十六岁了!”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发,止不住的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好像多年的病痛尽然全部消失在今天。
我傻傻笑了起来,并不是因为生日,而是难得看到她有个好气色。
妈妈竟然能下床了,看起来今天她就像一个正常人的样子。她梳拢了一直以来都是乱糟糟的头发,穿了一件红色棉薄单衣,这件衣服我从来都没见她穿过。
感谢这个叫做生日的东西。
妈妈翻出了我们家唯一仅有的一点白面,除了过年我们根本都不会碰这些面。她说:”来,夏生,把这些白面擀成面条,妈妈现在出门有点事,等我回来,咱们就可以吃面条庆祝你的生日了。
我诧然,连忙脱口而出:“妈妈,你出门要做什么?”
对于母亲的突然出门令我不知所措,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出去过了,记忆里她出门的样子已经离得我太远太远,我已然全部忘却,不留余地的忘记她也是普通的人,而只要是人又怎能一直呆在屋子里。
想明白,点头微笑:“好,妈,我在家等你。”
待妈妈出门后,拿出白面,大概只有半斤的分量。两个人马马虎虎可以吃饱。
心情愉快的开始和面。
等到中午,还是没有回来,心想一定是什么事耽搁了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还是一直没有回来,心里越来越担心害怕,怕母亲出什么事儿。出门寻了几趟,不知所踪。
妈妈,你在哪儿?
这下急了,颠倒在路边的小坑洼里,黄浊的泥水把我的裤子全部浸湿。我开始哭了起来,双肩止不住的抽泣、颤抖。
像抽走全部的力气,我混混沌沌的往家里走去,期待这时妈妈已经回到家中,煮好了香喷喷的面条正等着她,然后微笑的对我说:“夏生,你去哪儿了,对不起,妈妈今天耽搁了,回到家一直没看到你,你肯定出去找我了,对不起,夏生,真的对不起……”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是太好了。想到这里,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连忙跑回家去。
可是……
屋内还是空的,没有妈妈,没有香喷喷的面条……
泪又止不住的开始流淌,案板上我擀好的面条已经硬了。无声的哭泣……
不知哭了多久,无力的趴在桌子上,天早就黑了,还是没有回来啊!
在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依靠,出事也不知道找谁,没有任何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很孤独呢……
我们都是渺小的蚂蚁,都有存在的意义,但是,我还真的找不到任何我觉得能让我存在的意义。
小太阳……
这是我第一次想到你,好像直至你离开到现在,这是我第一次想起你,这个除了妈妈仅有几个出现过在我世界的女孩。
所幸的是,在我疲惫不堪睡着以后,妈妈她回来了。我就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她不会抛弃我的,梦中我的脸颊一阵微暖的濡湿。
如果就连你也抛弃我的话,我就真的找不到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孤独了。
身体被嗅觉唤醒,整个灰暗的小房间内弥漫着一股很香很香的气味。
这种香味是铭记的熟悉,却又是遥远的陌生。
熟悉的是自记忆里以来,每当逢年过节我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一如既往的捡着破烂的时候,这时便会有源源不断的香气从各家各户的厨房内抑制不住的飘散出来。我知道这是一种叫**汤的东西,很香很香,这种香味会令我觉得昏厥,因为我真的很饿很饿,一天捡下来的破烂根本就连一斤米都买不到,而我也根本舍不得买,因为我还指望着攒起来给妈妈看病。
陌生的就是我从来不知道它的味道,我真的无法想象一种拥有这么好闻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而在现在,就在此时此刻。房屋内竟然充斥着那种香味,怎么可能,我是真的不敢相信,可是这是真真正正的存在。因为我已经看到妈妈正安详地坐在那张破桌子前,她正拿着勺子往碗里舀着鸡汤。
然后……
我竟然看到了什么……
妈妈把那碗鸡汤端放在一位陌生的少年面前,然后她慈祥的对着那位少年笑。
少年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长得很是清秀,身材清瘦高挑。妈妈笑着招呼着他,他对妈妈报以一笑,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坐在桌子面前开始喝起鸡汤来。
多么温馨的一面,可是我为什么会觉得悲哀,总觉得一股冷气从我脖子里灌进去,真的很凉很凉……
他是恶魔,他一定是的……
他将会摧毁我一切的生活。
我不自觉抱紧那条盖在我身上破旧的薄毯。
无意中看到一阵目光,正是从那个少年的眼中射过来的。他淡淡的看着我,带着诡异,嘲弄且不怀着好意,随即他便转移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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