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的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着凛然的危险气息。
将香室的掌事椿儿和那两个丫头一并叫了来。
“啪。”那一盒雪蛤膏被丢在椿儿的面前。
“这里面可有掺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陆离冷冷的说。
椿儿拿起来一闻：“回禀王爷，是白麝香。”椿儿面色大惊，忙深叩首，哆嗦着大呼道：“王爷……王爷明察，奴婢怎么敢在王妃的香膏里做手脚？”
那两名丫头也慌忙跪下，俯首说道：“王爷冤枉啊。”
椿儿又一细想，转身问道：“阿兰阿紫，可是我今日去账房后，你们将栖梧堂王妃的白麝香当做了桑白，混到了这雪蛤膏里？”
阿兰连忙摇头摆手，慌忙的说：“奴婢谨遵姑姑教诲，将桑白和白麝香特意分开了放，断断不会搞混啊。”
阿紫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我们入府也一年多了，一直跟着姑姑用心研习每一种香料，白麝香和桑白虽然相像，可是也是分得清的啊。”
“难道这白麝香，会自己跑进雪蛤膏里？”陆离冷冷的问道。不怒自威。
椿儿冒了一背的冷汗，连磕了好几个头：“王爷，奴婢们虽然笨拙糊涂，也断断不敢犯这样的错啊。”
溪风想起上次椿儿出府为他买洛儿殷的情分，想来椿儿一向热心勤勉，对王爷忠心耿耿，况且又与慢香堂无冤无仇的，他看她这一幅模样更是像受了冤屈，便开口询问道：“那可有什么人去过香室？”
阿紫答话：“只有栖梧堂的姜姜姑娘和慢香堂的青纹姑娘来过，各自领了各自房里的东西去。”
陆离的眼睛宛如深潭，冷冷的说：“去叫栖梧堂的人来。”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相思的手，她的手冰凉。
不归在去栖梧堂的一路上，内心复杂极了。
她的熏香里的确是有一味白麝香，她也有足够多的理由和胆量去陷害慢香堂的王妃，可是他就是觉得不是她。是他的感情影响了他的判断吗？他不得而知。
步伐沉重的来到了栖梧堂，这里依旧与寻常无异。一进门就看见罗敷正翩然的荡着秋千，罗衣轻扬飘渺兮宛如飞燕，露瘦花浓，一片绚烂美好。
“不归大人？”姜姜见他进了她们的栖梧堂，迎上前去行礼：“不知大人傍晚到访，有何贵干？”
罗敷这才看到他，高兴的蹴罢秋千，跳了下来，蹦蹦跳跳的走过去，开心的说：“姜姜，他是来找我的。”
姜姜面色疑惑，不知小姐何时与不归变得热络。再看不归，却是一脸尴尬神色。
“不归，你是来找我的吗？”罗敷笑着问他，眼睛是月牙儿般的弧度，神色天真。她在这王府没有什么可以说话的人，这个不归虽然木讷了一些，但是真诚可靠，她早已在心底把他当成了朋友。
不归心里叹了一口气，神色却是冷静。淡然的说：“奉王爷之命，请王妃与姜姜姑娘去一趟回心苑。”
姜姜见他神色不对，连忙问道：“敢问大人，王爷传见是为了何事？”
不归略一迟疑，一字一顿的说：“白麝香。”
宝笙本来要出门，见到不归，忙躲在门后，将他们的说辞一并听了去。心里七上八下的，早已乱成了一片，脸色吓得苍白，想不到这么快就查到了栖梧堂。
但是转念一想，又没人看到她，何况这罗敷和姜姜的嫌疑可比她大多了，不然怎么会只传了她们，并未提及她？宝笙连忙呼出一口气，暗自告诉自己：要镇定，要镇定。重新安定了心，她狡黠的一笑，天塌下来，自有个儿高的顶着。
一进回心苑，姜姜就觉察出气氛不对。香室的丫头们跪了一地，陆离的脸色铁青，空气里仿若是结了冰。罗敷也感觉氛围怪怪的，行礼道：“王爷。姐姐。”
陆离径直问道：“你们说的姜姜姑娘，可是这位？”
罗敷和姜姜更是一头雾水，看向香室的人。阿兰点头回复：“正是。”
“姜姜和青纹分别是何时去的香室？”
阿兰略一思忖：“姜姜是申时一刻，青纹是申时三刻。”
“也就是说姜姜比青纹先去的香室？”
“正是。”
“那姜姜之前可有旁人去香室？”
“没有。”阿兰和阿紫齐声说道。
陆离猛然抬起眼睛。目光宛如锋利的刀刃，姜姜轰然下跪。“奴婢愚钝，不知所为何事，还请王爷明示。”
“你可有将白麝香加入到雪蛤膏内？”陆离冷淡的口气。
姜姜一愣，原来是怀疑她对慢香堂的用度做了手脚！再看那常相思，面色苍白，眼睛里有些恍如秋水的静凉。
“奴婢没有。”
青纹已经沉不住了气，急切的说道：“这可是杀头的罪，你自然不会承认。可是现在，你的嫌疑最大！”
罗敷此刻总算是明白了怎么回事，原来叫她们主仆二人来，是兴师问罪！
她的血直往脑子里冲！杏目圆瞪：“你们有谁看见了姜姜将白麝香加入到什么雪蛤膏里？岂是任由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
青纹红着眼，给罗敷行礼，忍不住颤抖着说：“回罗王妃的话，我家小姐的雪蛤膏里被人加了白麝香，险些就用在了肌肤上。那东西，平时闻着无妨，但是如若顺着伤口融入血肉，滑胎是在所难免的。兹事体大，奴婢也并不想得罪王妃，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就事论事？”罗敷嗔怒：“那更要讲究真凭实据！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了姜姜做了这等事？”
罗敷说罢看向陆离。希望他能说一句公道话。可是陆离却面目冷峻，眼神宛如止水，正不动声色的看着自己。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感情。
“王爷也认为是我们做的？”她颤声问道。
他没有说话。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心好寒。他的这副模样，俨然就是不信任自己啊！那个常相思好端端的，他就这样兴师动众，如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是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便要杀了她们一起陪葬！难道自己在他心里就是那样无恶不作的女人吗？一丁点的分量都没有？
罗敷气到颤抖。小脸苍白如纸。
不归在侧面看着她，心里涌起复杂的潮水。居然是那么酸楚揪心的滋味。
沉寂了良久。
相思说道：“兴许是个误会。王爷不要再追究了。”
她看向陆离，眼神里尽是温良和疲惫的神色。
“不行！”罗敷却宛如一下子被点着，怒气冲冲的说道：“你倒是会做好人！兴许就是你们自己将那麝香加入到雪蛤膏里，想要栽赃给我们！现在却在这里假意息事宁人，常相思，你装模作样给谁看……”
“住口！”陆离暴怒喝斥，语气冰冷坚硬。
罗敷吓了一跳，泪水终于压抑不住，一下子涌上了眼眶，直在眼睛里打着转转。这么久以来所受到的委屈和冷落，宛如漫长压抑的伏笔，终于在此刻全盘溃堤。她的理智已经崩溃，冲动的大声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王爷已经一心认定是罗敷所为，那就发落了罗敷吧。”
“小姐，小姐……”姜姜也已泪水肆意，连忙跪着拉她的裙裾，示意她不要乱说，“王爷，我们真的是冤枉的啊。”
“姜姜，你以为他会相信我们吗？”罗敷蛾眉倒蹙、杏目含泪，“他心里早已认定了我们是罪魁祸首！”她抬起泪眼瞪着陆离，“世人皆传楚王英明神武，原来是谬赞。今日罗敷无辜获罪，也是咎由自取。只是希望王爷吉人天相，不要因此开罪了爹爹和姑姑。”
“哼！”陆离甩开长袍，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向她逼近，周身都是压抑又寒冷的气息，他的目光是最锋利的匕首：“你当真以为本王会顾忌东陵君和皇后？”
她看着他冰冷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睛美的就像湖泊，只是找不到自己的影子。眼眶终于含不住，泪水顺着脸颊儿滑落，她脆弱的心此时已经彻底破碎熄灭，落了一地的灰烬。哀，莫大于心死。
“你说的不错，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的声音冷峻，带着不置可否的口吻：“不归，将她押进暗牢。”
不归倒吸了一口冷气。只是稍一迟疑，便神色凝重的走上前去。
罗敷抬起眼睛看着不归，一行泪缓缓流下：“连你也不信我吗？”
相思侧卧着，右手握成拳状，紧紧的抵在自己的腹部。她的眼睛闪闪发光。陆离从背后拥着她。二人久久都没有说话。
沉寂了良久，相思终于忍不住开口：“王爷真的觉得是罗敷所为吗？”
“当然不是。”陆离淡淡的口吻。
相思却是一惊，转过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那为何还要将她关起来？”
“只有先定了她的罪，真正的凶手才会放松警惕。”他已经做好了部署，只等鱼儿上钩了。“本王若连自己的孩儿都保护不了，又以何自立于天下？”
相思哑然，只是回过身子静静的躺着。不再说话。
如果今日有身孕的是罗敷，他也会把她当做引饵关起来吗？
她真的很是疑惑。有的时候觉得他的心里是有自己的，有的时候又觉得不。可她真的已经不想知道，他无微不至的体贴和保护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她。她不想打破现在的这种平衡和默契。
想不到这间简陋又冰冷的暗牢，前后关过他的两个妃。
相比起相思的沉寂，罗敷宛如是发了疯。
“堂堂王爷居然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关在这里！还有没有王法？”
“最好不要放了我！不然我一定要告诉姑姑和爹爹去！”
“有本事就一刀杀了我！我就是不喜欢常相思！就是不喜欢她！”
“我没有下麝香！我没有要害她的孩子！”
“我要对付她也会正大光明的，才不会做这种背后伤人的宵小！”
“放我出去！我是无辜的！我要让姑姑来评评理！”
“陆离！可恶的陆离！”
不归将她关起来，却一直没有走。站在她看不见的墙后，一直守着她。直到听到她直呼王爷的名讳，才终于忍不住站出来：“这样辱骂王爷，被人听去可是要罪加一等。”
“不归？”罗敷看到他，连忙冲过来，双手抓着铁栏杆，“这里怎么这么冷这么黑啊？”
不归看她衣着单薄，转身想去为她去拿条薄毯。
却听她在背后叫嚷：“你别走，别走。这里好黑，会不会有鬼？我最怕黑了……”她的确是怕黑，平日里就寝，都要点着蜡烛睡。
“你没有做坏事，鬼不会来找你的。”
罗敷一愣：“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不归看着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他的语气真诚平淡，在罗敷听来，却是最有力的温暖，激起她内心的波澜。她又有了一些想哭，鼻子和眼睛都酸酸的。他居然相信她。
她这一生真的是幸运平坦，少有波折。出身高贵显赫，自小便是习惯了被人奉承和疼爱。嫁来王府，虽然吃食用度不曾苛刻，但是陆离的冷落，也使得下人对她的态度由浓转淡。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人情的世故和冷暖。也体味到了被人遗忘的滋味。
出嫁以来，她一直都呆在栖梧堂，整日里见到的人就是那些个人，整日里见到的景就是那些个景。陆离出府后的日子过的更加的没有盼头，她便趁着姜姜不备，偷偷跑出去玩耍，无意中去到惊蛰楼，见那里罕有人至，而月光正好、花意正浓，便忍不住翩翩起舞，也是那时遇到了不归。也许这便是生命中的某种暗示吧，在她最孤单的时候，是他站在自己身后。沉默却真实。
如若是往前，她哪里会把不归沉默的温柔和信任放在眼里，可是现在，他平淡的话语却宛如一簇珍贵的火苗，让她在这个寒冷黑暗的孤岛里，有了温暖和光明。
她看他的眼神，不知不觉的多出了某些依赖的神色。
姜姜失魂落魄的回到栖梧堂，一进门，宝笙就连忙冲了过来，一边紧紧盯着她的神色，一边小心的问道：“姜姜姐，怎么样了？”
姜姜神色慌张的说：“小姐，小姐被王爷关了起来。”
“所为何事呢？”宝笙试探着问道，目光闪烁。
姜姜早已慌了神，没好气的白了宝笙一眼：“有人在慢香堂的雪蛤膏里下了白麝香，王爷一口认定是我们栖梧堂所为。小姐的性子急，又出口顶撞了王爷，现在已经被王爷关进暗牢里了。”
宝笙听她这么一说，反而放松的呼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没有怀疑到她。以前一直都嫌弃这罗敷骄纵急躁、没有城府，现在反倒感激她这般的性情帮了她的大忙。
姜姜来回的踱步，忽然一个激灵：“皇后娘娘！对！我要想办法进宫求见皇后娘娘！”
宝笙一听，脸色一变，想不到这件事愈演愈烈！如果真的捅到皇后那里，可就真的闹大了！她现在真的恨不得时间可以倒流！当时真的是被青纹那个贱蹄子给气糊涂了，不然怎么会做出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如果真的查出她来，可就完了，全完了！
“姜姜姐！”宝笙连忙一把拉住她，“您可得想清楚了，万一皇后娘娘和王爷撕破了脸皮子，以后王妃在府里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姜姜甩开她的手，着急的说：“我哪里还顾得上以后！现在小姐就遭着罪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担当的起吗？”
“哎，姜姜姐，宝笙有一法子。”宝笙的眼珠子一转，心头盘算了一条奸计，又佯装作为难的模样，“只是……虽然可以解了王妃的困境，但是又实在是要委屈了姜姜姐。”
“什么法子？”姜姜根本顾不得考虑，焦急的问道。
“王爷叫了王妃和您去问话，显然就是疑心咱栖梧堂，现在王妃含冤，如若……”宝笙的眼睛里贼光乍现，“如若姜姜姐挺身而出，将这罪责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咱王妃当然就可以无罪释放了。”宝笙紧紧的盯着姜姜的表情，姜姜向来忠心，此时更是救主心切，说不定脑袋一热，跑去王爷那里顶罪，那她宝笙自然是不知不觉的躲过了一劫。
姜姜蹙着眉，为了她家小姐，别说是顶罪，就算现在就让她去死，她也无怨无悔！可是哪里有宝笙说的那么简单？她去顶罪，只怕有心人会说原本就是罗敷的教唆，她才胆敢那么做，反而落了人口实。
“哼！这白麝香原本就不是我们下的！小姐和我没有做那样的事，为什么要认罪？”姜姜白了她一眼，这丫头平日里鬼点子最多，偏偏没有靠谱的，都已经是这个时候了，还只知道添乱！姜姜忍不住咒骂道：“糊涂东西！”
宝笙语塞，大脑一片空白，又没有旁的话可以拉回姜姜，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往栖梧堂外走去。
姜姜刚要出门却迎头撞上浣衣苑来送衣服的英儿。
“没长眼睛吗？！”姜姜本就着急，心里早就是一团火烧着。英儿差点撞了她，更是将气都撒了一处。
“姜姜姐莫怪，英儿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英儿也是急着要把好消息告诉您，才会走得这么着急。”英儿连忙赔着笑脸。
“好消息？”姜姜不可置信的蹙着眉头，她家小姐正在暗牢里吃苦受罪，哪里还会有什么好消息！
“英儿刚才送衣服来时，听见府里的人议论说是在香室外找到了下毒之人的东西，已经确认并不是王妃的了。溪风大人说王爷已经睡下了，所以今儿个就不去惊扰王爷了，已经让香室把那东西收了起来，明天一大早会把府里所有人全都叫去，大家当面认认那件东西是谁的，便可还了王妃清白。”
姜姜一听，果然是好消息啊！紧紧蜷缩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些，眉目也是顿时舒展。
宝笙却伸长了脖子一个猛儿的扎了过来：“你说什么？！那个下毒的人丢了什么东西？”
“这……”英儿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路过的时候听她们那么一说，我也没细问。”
姜姜心里如释重负，上前拉住英儿的手：“多谢妹妹奔走相告。”她笑眯眯的将手上的红玉镯子剥下，又套上了英儿的手。
英儿立马眉开眼笑，笑嘻嘻的谢赏后离开了。
这下子，宝笙当真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了，在房间里来回来去的踱步，心中甚是不安。她究竟丢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找了好些遍，手绢子好像是都在，香囊什么的也没少啊，难道是珠花？她把珠花全都倒在桌面上看，似乎是少了个什么，又似乎是都没少……哎呀呀，她究竟是落了什么？那个英儿也真是的，想来邀功讨赏，消息也不听全乎些，不过话说回来也该是谢谢她。如若不是她来通风报信，明早她可就真的傻眼了！可是这眼下该怎么办？她究竟是丢了什么东西在那里啊？！
看来不论如何，都要去香室一趟！坐以待毙可不是她宝笙的性子，趁着现在还没惊动王爷，先将那东西偷回来再说！
她终于按捺不住，悄悄打开门，蹑手蹑脚的往夜色深处走去。
不错，香室并没有真的捡到她什么东西！风声是陆离故意安排放出去的，目的就是引心虚者自己上钩。宝笙这一去，就叫作自投罗网，被守在暗处的溪风抓了个正着！经过一番仔细的盘查和审问，宝笙终于认罪。也查清这全然是宝笙一人所为，栖梧堂并不知情，也未参与。这一结果，令众人大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丫头居然有这等歹毒的心计。
虽然让罗敷受了委屈，但是铲除了宝笙这个狭隘又阴险的小人，怎么算都是王府的幸事，更加是栖梧堂的幸事。以往倍受她欺凌的浣衣苑的丫头们也都愕然，虽然都心知肚明那宝笙是刻薄刁钻之人，谁又能想到她居然那么胆大包天？而且还如此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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