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羿放下打来的猎物,让部落的女人们料理,因为连日的干旱,现在他们在外面已经很难找到适合人吃的东西了,只能挖洞穴找些耐旱的火蜥蜴类的动物,只是这类动物不是极其狡猾,善于躲藏,就是本性凶残,容易被激怒,他们部落的人每次出去都免不了要挂点伤回来。
除了食物之外,沙漠里淡水也是稀缺资源,而且这太阳实在太毒了,他们迁徙时用于遮风挡雨作帐篷的粗布晒了这么些时日,已经变得很脆很脆,几乎稍微用力点就能在上面扯出一个洞来。
这些料子以前是每晚都要浸水的,这样第二天就不怕太阳晒,人在底下待着也凉快,现在他们自己连喝的水都快没了,哪儿还有水和精力去伺候这些死物,只是不知道连遮阳的布都没有时,老人,妇女和小孩又该怎么办呢?
阿幺是妖怪,变出水也不难,只这世间哪儿有无中生有的好事情,所谓的生水之术,不过是将一地的水挪到另一地而已,现在这片大地被十日几乎蒸干了,又哪儿有水让他取呢,见他们如此艰难,也只能拿出些酒水来,但这却是止不了渴的,因为如果口渴的人喝酒,只会越喝越渴。
大羿已经决定明天迁徙了,今晚在这里住一宿,明天早上起来,趁着日头还不那么晒人,就去寻水源。
所幸天上虽然有十个太阳,这片大地还是有白昼黑夜的,只是黑夜有些太过短暂了,连平日里一半的时间还不到。
沙漠里夜晚温差极大,不过总比白天里挥不去的闷热要好受许多,大羿与他的族人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黑夜,早早就睡了,为明天养精蓄锐。
花非人还没回来,阿幺就去主动找他,发现这人在一丈山附近仰头看着夜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阿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花非人道,“我在看这轮圆月,你曾经说过它不管是亿万年前还是亿万年后,依旧没有丝毫变化,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他们自进了这片群岛后一直马不停蹄地,难得花非人这会儿有赏月的闲情逸致,阿幺便盘腿坐下,拿出两坛酒来。大漠虽然荒芜,却别有一番苍凉磅礴的意味,极容易使人生出一股豪情来,二人这时候也不拘有没有酒杯了,提起坛子在月色下碰撞出一声脆响,各自仰头吞咽起来。
阿幺道,“每当看到这月亮,我就能够想起许多事情来。”
花非人道,“譬如呢?”
“当时你化形需要万年,”阿幺笑道,“我就在旁边守了你两千年,你呢,又不能说话,我就只好常常自言自语,以此解闷熬过白天……那会儿最喜欢夜晚,因为你的花苞在夜晚总会发光,看上去像个大灯笼一样,十分漂亮。”
若非阿幺前世那短暂的一生可谓尽数在病榻上渡过的,换作别人,恐怕是很难在整整两千年时间里,都安安心心留居在那一处山头的。
毕竟洪荒那么宽广,物种那么丰富,有几个人能像阿幺般一直忍住好奇心呢?
花非人亦想起了那些往事,不由微微出神,回到洪荒后,似乎特别容易想起一些往事来,如果自己化形的时候阿幺不在他身边,他们就算有过一段前缘,恐怕也不会相守至今吧。
“——今晚月明星稀,第二天必然是好天气。”孙悟空看着夜空道,“只是这好天气持续太久,也是件挺麻烦的事儿。”
黄小仙道,“可不是哩,”它看看那些在睡梦中依旧眉心微蹙的凡人们,不由道,“做人当真可怜。”
听了它这话,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紫霞感叹道,“做妖也不见得好上多少。”
孙悟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若是做妖好,它当初为何要背井离乡去学长生不老术,跳出五行三界呢?
三只妖怪皆静默下来。
天很快亮了起来,大羿部落里的人虽然明显休息不足,但还是三三两两爬起来了,连小孩都起来得干干脆脆,一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他们今天吃了昨天剩下来的蜥蜴肉,因为有混世魔王那不知道中了什么毒的手增着,肉上难得地没有夜里嗅着味道过来的虫子在爬,这顿干净的早餐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征兆。
在人类还没有拥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野心之前,他们之间相处还是不错的,因为两个种族间没有利益矛盾,人妖通婚生下一些有着强大力量的半妖也是常有的事儿,像大羿的血脉里就掺杂着一丝妖怪的血脉,所以他比起部落里其他的人,力气要大上许多,身形看着也魁梧。
阿幺跟着这行人一起向北方走去,这个时候的先民依赖龟壳占卜来决定事情,像大羿他们就是根据巫师的指示决定方向的。
十日显世对凡人影响是最大的,因为这个新生的种族实在太脆弱了,这次天灾引发的干旱几乎夺走了将近七成人类的生命,使得他们元气大伤,不得不花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休养生息,间接拖延了凡人占领世间的步伐。
对于妖怪来说,影响就相对而言小了许多,至少在阿幺的记忆里,十日这件事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毕竟它们要再晒一段时间,凡人就可以灭绝了,而天道想必是绝对不允许这样的变数发生的。
但是除了记得是大羿射下了九个太阳这个结果外,阿幺并不清楚他是通过怎样的机缘巧合做到了这件事情——即使他拥有妖怪的血脉,也不意味着作为一个凡人可以杀死帝俊之子金乌。
他们走走停停,大羿部落的淡水已经几乎全部消耗干净,人们靠着水袋里仅存的一点儿水支撑着意志,在广袤无垠的荒漠中徒步行走,找寻着生存的希望。
阿幺看着这些人的嘴唇已经全部裂开起皮了,但是却连血都很少从开口渗出来,他们已经处于轻微脱水症状了,如果再没有水来滋润干涸的肉-体,体内的器官将会很快地衰竭下去……
如果再走一段路,前面还是找不到水源的话,阿幺暗暗下定了决心,他就把一丈山里的水取出来让这些人喝,它们也许会像先前鉴天吃下去的那些水果一样,不知道会引起什么后遗症,但是一个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是空谈了。
“水。”花非人鼻子动了动,在这群人中间,恐怕只有他对水散发在空气里的湿润感应最为灵敏,同样是草木之妖,虽然阿幺的修为远不及他,但也很快感受到了水的气息。
远古时候的占卜术还是极为灵验的,他们又往北走了一小段,就发现了一片绿洲。
“……”大羿他们喉咙彷佛烧了起来,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他们甚至没空表达对找到水源的欣喜,就狂热地扑了过去,即便阿幺在后面一直让他们小心点,这些人的脚步却完全没有一丝停缓。
凡人们甚至不愿意用手掌掬起水来喝,他们直接把半张脸都埋进了水里,咕噜咕噜痛快地喝起水来。
阿幺看着紧紧围在小湖旁边喝水的人们,眉头皱了起来,且不说在这连日曝晒下为何荒漠里还有这样一个绿洲十分奇怪,单说这绿洲里居然只有他们这些人,就让人感觉不对劲了。
这片沙漠里的其他生物难道不需要喝水吗?它们是此处的原住民,难道不是更加应该清楚地知道水源在哪儿吗?
这些疑问在阿幺脑中徘徊不去,但是他阻止不了这些已经渴疯了的凡人们,只能够暗自警惕起来。
有些人已经完全喝饱了水,他们把脸从水里抽出来后,甚至还打了个嗝,其他人也断断续续地不再喝水。
绿洲十分阴凉,在解渴后男人们就横七竖八躺在了树荫下,不多久便打起了鼾,而女人们就开始往水袋里灌水,有些讲究的做完这些事情后就找容器盛了水,在暗处擦洗身体。
老人就守着部落里的小孩们,看他们玩闹,留心不让人掉进湖里。
这一切看起来十分不错,并没有发生阿幺担心的糟糕事情,只是这太阳晒得实在太热了,绿洲里又这么凉快,没多久人们就感觉脑袋昏昏沉沉,接二连三睡了过去。
阿幺原本只是站在树下的,既没喝水也没躺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觉得有些想睡觉,这睡意来得如此凶猛,他稍微挣扎了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瘫卧在地上了。
在他身边,花非人,孙悟空,紫霞,黄小仙都睡着了,唯独只有鉴天,这个现在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的僧人,成为了整片绿洲里唯一清醒的人。
这时候,鉴天听到了一道声音,一道他如何也忘记不了的声音。
“吾徒,近来可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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