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子声音带着笑意:“这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天堂吗?”
“噗嗤…”她掩嘴失笑:“你以为天堂是人人都去的?”
他支起疼痛的身体:“你是谁?是你救了我?”
印入眼帘的是西域的蚕丝帘子,一层层隔了她,屋里的一切尽显华贵。
看见她朦胧的身影隔着帘子坐在桌前捣鼓着什么东西。
“你命还真硬,我还以为你活不过来了呢!”女子起身,素手掀开房帘。
看见她檀唇胭脂淡点。
“醒了?那便换药吧。”
她指尖凉凉滑过的触感好像还能依稀感觉得到……
掀开车帘,借着月光,模糊的看见她一个人拿着棍子在草丛里找东西。
惊动藏在丛中的萤火虫,一闪一闪飞起,如梦如幻,若即若离。
末夏夜里凉,风却都是闷的。
只见她专注的在草丛找东西丝毫没注意到旁边盘成一团的蛇。
转身手里的棍子就打到,受到惊扰的长蛇立马展开细长的身躯准备扑上去。
雪九手中棍子快速打下去用巧劲压住它的七寸,蛇身便盘紧棍子,她用力甩了出去,正好落在他脚下。
全程利落熟练,像打鱼的渔夫在撒网一样轻松,白辰很配合抬脚踢到一旁。
“你在找什么?”
她弯腰拔了棵植物头也不回:“海柔说闷,身体没劲,我白天看到这里有薄荷,过来寻几棵回去。”
“夜里草兽多,找到了便回去吧。”他说着就把她从草丛里拉出来,树枝一下卡住了她头上的蝶饰,一扯便落入草丛里。
“等等!”她扯回白辰,伸手要捡。
那条被白辰踢开的蛇又爬回来了。
面对着白皙细长的手张口就要咬下去,她反手抓七寸扔开好远,面不改色淡定捡回蝶饰。
白辰不由替她捏了把汗:“你不怕死?”
她却道:“没毒。”
“万一有呢?”他倒真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女子,就连海柔见了蛇,有毒没毒都绕着路走,她到好,还抓上了。
他看了眼她手中的蝶饰:“这东西很重要吗?”
雪九不说话,抽回自己的手。
他问重要吗……
重要,当然重要……
“像九式对你一样的重要的重要。”她说。
“……”
九式一样重要的重要……
他笑着点去落在她发上的萤火虫:“我懂了…”
那就是生命一样……
“白辰,你告诉我,九式你练到了第几式?”
“七式。”他倒是没有隐瞒。
“那你一直都在骗我?”练到第七式了……她不信他一点变化都没有。
他笑了:“有变化,但是这和骗你有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要这么累?”装的温润如风靠近她,还是因为那个梦!
他还是笑的温柔:“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知道九式会扰乱修练者的情绪?”
“……”她感觉心跳停了几拍。
说赵海柔告诉她的?赵海柔又凭什么告诉她?
宇文风说的?任宇文风再神通广大他也没看过九式吧!
她表面面不改色,脑海早闪过无数解释理由,却没有一个有说服力。
他却只是笑笑负手离开。
完了……
她脑海只剩这两个字。
他本就怀疑她,如今更是彻底确定了吧。
梦,梦,梦……
暮然醒悟,眸目突然放大,凄雪九!你真笨!
修九式者抑毒半分!
她忘了,九式对所有毒有抑制,所有的东西在白辰身上只会起到一半作用。
就像两个人同时中了剧毒,普通人会当场暴毙,修九式者抑毒半分。
所以白辰才会记得,随着他修练九式,他渐渐想起来!
她怎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
想到这,她红了眼框…
是她亲手让他忘记那一切,又是她亲手把九式给他,让他忆起那些事。
绕来绕去,结果绕到底,是她开始的故事,又是她为故事画上结尾……
如今,又是她开写了续…
如若那当初不曾相识,现在又会是怎样一番结果?
她没有救他,她还是她。
没有牵挂,唯一内疚的只有星宇,生命中没出现过一个叫白辰的人……
这里,她找不到一点她存在的价值。
她真没用…
如戏台上忘了词的戏子,让人看笑话,被白辰一步一步将她拖下去。
她不想,当回过神,什么都没有做,便灰溜溜的离开……
——
“一生在世,半生浮华半生醉,女子的年华经不起折腾,不如与子执手叹流年,女子三十残花一朵,没有多少年了,雪九遇上好的就这样吧!”
回到马车上赵海柔这样跟她说。
所以,刚才的一切,她都看到了吧!
“海柔是这样想的吗?”她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
但是,只因他是白辰,所以不可以……
“他应该找的是一个与他门当户对的,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赵海柔如一贯微笑,语气里带着夸叹:“雪九,你那么好,却不自知…”
“是和太优秀的人生活太久,而忘记了其实自己也很好吧!”她垂头低眼,眉眼如画,眉间透着淡淡沧桑。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地方养出雪九这般不一样的人儿。”一举一动,她都有股吸引人的典雅气质,冷清古韵。
“是那里不一样呢?”她从不觉得她和其她女子哪里不一样,相反,她只觉得她与这里的人格格不入。
“你给人的感觉,很安静,但你看人的眼神就很怪,我觉得,不会有人不喜欢你这类女子,只是你看人的眼神,会让很多人生厌,好像一眼就看透一个人,满眼算计,就像,陈长老一样,经历了风雨,尘埃落定的花甲老人一样的眼神。”他可以看透一个人,别人却无法懂他。
说到那个老人,她很喜欢陈长老,因为他很聪明,不管什么事,他都能一笑了之。
“爹说,这样的人的世界很孤独,雪九也一样吗?”
“孤独?”雪九摇头:“我不孤独,因为我不是一个人,只是活的太久,感觉做什么事都没意义了,只是我必须去做。”
赵海柔掩嘴失笑:“雪九说的话我都不懂呢!人一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说活的太久?”
“……”她莞尔一笑:“没什么,顺口就说出来了。”
“到底是经历了太多吗?”
她没有说话,靠着车厢别过一边,额前的发挡了眼,却看见她整个唇白了。
赵海柔慌了,轻轻握住她的手,有些凉……“雪九,对不起,我以后不问你的往事了。”
她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
经历了很多吧?应该,是吧?
看她的反应,赵海柔是这么认为的…
却在多年后,她轻轻道出真相,让她措手不及。
后来余生,瑶扇老树,她静静写下那些过往……
泛泛一生,此后的她竟也能得到雪九这种人的一丝牵心!
“海柔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从一开始,这个温宛的红衣女子对她就不是像刚相识的人的态度。
“因为从第一眼开始,雪九给我的感觉是熟悉,和主子画上之人的身影极像。”
“画?”他真的,一直在画?
“嗯,主子有一个梦,困扰多年而不得解,他每次梦到那梦里的人就画下来,我曾多次看到便熟悉了,雪九和那画中的女子身影真的到有几分相似呢!”
“他,什么时候开始做那个梦的?是练了九式后?”
赵海柔点头。
果然一点都没错,是因为九式…
“海柔,告诉我他的事好吗?”
“不行,该说的,只能说到这里,他是主子,我是属下,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懂,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雪九你也应该懂。”
她这么说了,雪九也没再问。
“但是有一些还是可以说的…”赵海柔俏皮的眨了眨眼:“但是这是我们的秘密,不可以说出去!”
雪九浅浅笑道:“我知道。”
“主子的那个梦,他说是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是白璃宫万人宠爱的少宫主,主子十五岁生辰那年,他说想到海边过,宫主同意了,我也跟着去了…”赵海柔微微笑,却是苦涩:“雪九你猜发生了什么事?”
她摇了头,她只知道反正不是好事,否则她就不会遇到白辰。
“本来好好的天气变了,船长调头要回岸,却撞上了运商的船只,双方的船都毁了,我们掉进了海里,都不会水,我们飘到了离岸边很远的地方,主子抓的木板只能承受我一个女孩的重量,快要下雨了,没有人来救我们,也没有人敢下来救我们,当然,最后他们都还是死了……”
“夫妻本还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呢,若是我,我也不会救…”别人的性命还能有自己贵?
赵海柔道:“这些我都懂,一个大浪把我们冲散了,我得救了,主子找不到了,找了两个月还是没有下落,夫人一病不起,我与主子青梅竹马,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主子点头我就是主子的人,那时,我爹因为我一个人回来了要我给主子殉葬,宫主不让,也不愿相信主子的事,所以,宫主是对的,一年以后,夫人病逝,出殡的那天,主子是自己回来的,问他去哪儿了,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记忆停在了一年前,这一年他被谁救了,住在哪里,他通通忘记了,我记得主子回来的时候,身上穿的是西域的青蚕丝衣,那种连皇宫都少有的丝绸,腰上挂着玄铁佩环,打磨的很轻很薄,却很坚硬,能把玄铁打磨的那么精细,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宫主不确定到底是不是皇室中人救了主子,问他他也回答不上来,然后,主子回来了,宫主就开始让他修练九式,我当时不知道九式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本很厉害的武功秘籍。”
赵海柔并没有说九式是怎么得来的,当然,她不说她也知道。
“为什么是白辰练,而不是白宫主练?”
“我不知道,宫主像是早知道自己快不久于人了,却不是自杀,他安排好了一切,出事那天还在与陈长老对棋,一切来的太突然,长老说是中毒,毒在身内潜伏了很长时间,是夫人家祖传的霜鸨毒。”
“……”
“我印象中,宫主和夫人很相爱,夫人很温柔,但有时候我会看见夫人一个人偷偷的哭。”
“在一起不幸福又为什么在一起?”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如果雪九和主子在一起的话主子会很开心。”
“那是他开心,而不是我,他开心了,我不开心,那他就不会快乐,那我们在一起只会相互难受,他也就不会幸福。”
“雪九总喜欢把事情看的很远呢!”
“我,习惯了…”
那夜,狭小的车厢,她们说了很久很久,外面蟀声杂吵。
“雪九想过两个人的生活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不习惯。”
因为一直都是三个人……
“习惯,这种东西,说易改也易改。”
“就怕入骨难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