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毓是被吵醒的。他伸出小手摸了下后颈,感觉到那里有点隐隐的痛意,然后睁开眼睛,顿时吓了一跳。
他的脑袋上方,伸过来好几个脑袋,模样都算不上周正,带着些凶戾之气,看到他醒来,顿时乐了:“二当家这小子醒了!”
萧毓犹记昏迷的前一刻,被卫初阳提到了马车上,这会儿在一众陌生汉子的目光里翻身坐起来,立刻四下寻找卫初阳。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长桌之上,他在这一头睡觉,另外一头摆着酒肉,卫初阳正端着大碗与一个满面胡须的年轻男子喝酒,与他初次见过的阿嫂似乎略有不同。
“阿嫂——”
童声清脆,闹哄哄的聚义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众山匪将目光都转到了卫初阳身上,后者却慢悠悠喝了一口酒,似乎压根没听到萧毓的话。
袁昊成:卧槽!……老子到底招了个什么凶徒进寨子啊?再瞧她玉容微光,波澜不惊,就有种不太妙的感觉。
萧毓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从长案这头往卫初阳那头爬了过去,众山匪就好像瞧见了什么稀奇的事情一般,立刻喊了起来:“咦咦爬起来了爬起来了……快揪住这小子!”寻常小孩子被掳进寨子里,瞧见这么多山匪也早吓的尿裤子了,哪里还能行动敏捷,一点惧意也无?
二当家下手够狠,连婆家小叔子也不放过,也不知结了怎生仇怨!这小子胆儿也肥,竟然连他们也不怕!
这对山匪可是新奇的体验,立刻伸手去揪萧毓,却又带着逗趣的心情,只是稍加阻拦而已,并非诚心拦着他。
萧毓感觉到身上那些摸过来的大手,也不顾卫初阳面前的碗碟菜肉,直扑卫初阳,才近了她的身前,打翻了两碗炖菜,一盘炖肉,身上汤汁淋漓,嘴里大喊:“阿嫂——阿嫂——”然后……就被卫初阳从后领子拎了起来,跟只乌龟似的划拉着四肢挣扎了起来。
“不许瞎叫!谁是你阿嫂了?”卫初阳真有种缝住这小子嘴巴的冲动。
萧毓都快哭了:“阿嫂是要与我阿兄成亲的,怎么就不是我阿嫂了?”
虽然阿嫂很凶,但这些男人瞧着更可怕!
一路婆婆妈妈劝了卫初阳许久,不该劫掠孩子上山的宁湛惹的卫初阳差点动拳头,这会儿听到这话立刻竖起了耳朵:二当家不是说未婚夫死了吗?
众山匪恍然大悟:哦原来还没嫁呢!不过瞧着二当家脸色似乎不好,皆默默的闭上了嘴巴,省得被她逮住臭揍。
不是谁都跟王呆似的不长眼色。
萧毓小小孩童,对旁人的善意恶意最为敏感。事到如今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顺势回身就抱住了卫初阳的胳膊,用平日但凡被萧衍罚读书习武,必要祭出来的撒娇口气大喊:“阿嫂阿嫂——”
卫初阳嫌弃的低头瞧一眼紧扒在自己身上好似狗皮膏药一般的小子,试着揪了好几下,他已经手脚并用扒到了她身上,紧抱着不撒手,连身上的菜汤肉汁都全糊到了她身上。
“臭小子,快给我下来!”
萧毓耍赖的功夫可是一流,平日没少用这招对付萧衍,只不过萧衍那里通常不太管用,倒是辛氏更吃这招,次次投降。
“不要!阿嫂我好怕!”听萧博那讨厌鬼说阿嫂连二叔都打伤了,她会不会一气之下将我也暴揍一顿萧毓怎么想都有这种可能。
——求阿嫂不揍人!
卫初阳气乐了!
她是来当山匪的,可不是去萧家后院当什么贤惠媳妇的,哪有什么心情哄孩子,撕了两下撕不下来,便黑了脸,指着旁边瞧热闹的王呆:“还不过来将这小子揪下来?”
这些人里,除了袁昊成与宁湛,她也就认识王呆,使唤的还颇为顺手。
袁昊成还从来没见过绑回来的肉票与寨中兄弟这般深情厚谊的,见卫初阳那憋气的模样,顿时大乐。
王呆说话,可从来不会讨好人,目测了一番萧毓粘在卫初阳身上的结实程度,老实发表意见:“我觉得这小子粘在二当家身上,比关在地牢里还安全。”撕又撕不下来,肯定丢不了。
寨子里绑来的肉票在没拿到赎金之前,还是要保证其生命安全的。小孩子生来脆弱,丢到地牢里万一生个小病没了小命,这赎金可就没有了。
关乎寨子里的进帐,王呆觉得自己够谨慎了。
卫初阳:“……”这呆货看来欠揍!
袁昊成见卫初阳的倒霉样儿,立即下令:“这小子就交给二当家看管,不必关到地牢里去了!”
卫初阳:“……”md,她这是绑了个祖宗回来?!
盘龙寨二当家住的小院里,孟奇与郑涛看到卫初阳将萧家小公子给带回来了,都有点出乎意料。
知道小姐下山去绑票,他们还颇为忧心,怕她真的在山匪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在盘龙寨混口饭吃没错,但孟奇与郑涛过去是军人,跟着卫佑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不提饷银,只凉州城里百姓们待他们敬重的目光,就能让人心生满足。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他们也不愿意眼睁睁看着卫初阳走这条道。
但是,当山匪是一回事,真要出手伤了无辜百姓的性命,这就大违他们平日的信仰了。
现在看到萧毓,他们兄弟俩也乐了。
萧衍报官,令得卫初阳沦落到这一步,实在是让人心头憋了一口恶气,现在绑了他兄弟来,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卫初阳黑着脸令孟奇与郑涛将萧毓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拎去洗洗涮涮,她自己进房去沐浴。
不一会儿,山中粗使婆子就抬了热水来,她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就瞧见院子正中放着个浴桶,萧毓被扒光了丢在里面,卫华扒着桶沿与他说话。
卫初阳进门的时候,卫华见到萧毓猴在卫初阳身上的样子,对他顿时愈加敬佩——此等胆量,必要好生结交,就算学得三四成他的勇气,自己也能与阿姐好生说话了!
于是才有了卫初阳瞧见的这一幕。
她这些日子懒怠管卫华,凡事自有孟奇与郑涛照料着。正坐在院子里晒头发,便有山匪寻摸了过来。
肉票绑了来,该走的程序还是要走的。
只要能给盘龙寨创收,袁昊成也懒得追究这孩子与卫初阳的关系,或者卫初阳与夫家的恩怨情仇了。反正寨子里有进帐总是好的。他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大意便是:您家的孩子现下在盘龙寨作客,只不过盘龙寨穷山恶水,这食宿费有些贵,还请缴一点食宿费,资金充裕了,寨中兄弟也能更好的招待您家的小公子!
这个食宿费的金额,袁昊成斟酌之时,才想起来忘了问卫初阳绑来的这小子家世门第了,这才遣了山匪来一趟。顺便取一件萧毓身上的挂件做信物。
卫初阳唤了孟奇将萧毓身上荷包拿一个给山匪,并将萧毓来历讲明。
那山匪一听是衡阳府萧家大房的小公子,顿时懵了,立刻回报袁昊成。
衡阳府萧家乃是掌兵起家,世代武勋,过世的萧老爷子便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
袁昊成听完手下来报,只觉得这次的肉票有些扎手。他们倒是与富户商贾打交道多些,通常不与官府中人发生正面冲突。更何况萧家乃是武将,手中握有军权。
他这一犹豫,便暂时将书信收了起来,等到第二日,前去衡阳府打探消息回来的兄弟来报,他不但知道了萧铎战亡之事,就连卫初阳的身世也打探清楚了。
……原来是个官家千金啊?
袁昊成想起卫初阳美人如玉,丰姿神秀,扬眉低首间全是不羁,大碗饮酒吃肉还带着豪爽,心中顿时百般滋味,莫名多了一点怜悯之意。
全然不曾想过她波澜不经的笑容之下,原来还藏着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
更听得卫初阳被萧家人报官,差点给人瓮中捉鳖,结果带兵的汪知府却死在了她手里,顿时拍桌大笑:“痛快!痛快!”这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性子倒是正合了他的脾胃。
袁大当家大笔一挥,赎金多加了一倍,当喽啰的才从山下上来,就又领了一份差使,往衡阳府萧家送信去。
等到傍晚,找萧毓快找疯了的萧衍看到这封信,总算松了一口气,与此同时,脑子里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失踪许久的卫初阳……不会也让盘龙寨给掠了去吧?
想卫初阳一个女儿家,又听别院老仆说她将护卫遣走,只余两名护卫,还带着个懵懂的幼弟,又不曾知晓人世险恶,着了山贼的道也有可能!
不然何至于四处遍寻不着
他哪里知道,这是完全想岔了,低估了卫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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