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州府的人都知道,城郊外的那豪华的府邸住不得人。
自打几年前这府邸刚造好,王员外一家住进去便接二连三发生怪事。先是员外夫人暴毙而亡,这可喜了员外好几日,还未等这员外夫人下葬,那偏房就立马被扶了正入住夫人的房间。可是好景不长,就在崇州城内的人纷纷议论这王员外和他的偏房夫人无德的时候,王府又传出哭声阵阵了,人人喪缟。好事的人一问才知道那王员外和新的夫人还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竟然莫名其妙的一齐一命呜呼了。这可了得!崇州的府令严查王府,查了月余后却突然停案,向外公布此事不得再提。可是渐渐地,有从王府出来的丫鬟和人说那员外和他的夫人们那里是暴毙而亡,分明就是见了鬼,被鬼吸去了精魂才会莫名死亡的。再结合府令意外的撤案举动,崇州府的人都知道这王府怕是闹鬼了。镇上的婆姨每每吓自己的孩子都是说这句话:
“再闹就把你送到王府里!”
所有人都不敢踏入这王府半步,当然,这所有人里面不包括这两个骑马赶来崇州却因为错过关城门时辰的安平和齐桓。
懊恼的揉了揉早被风吹乱的头发,我摸了摸身下已经有些精疲力尽的马。相比于我的狼狈,齐桓完全就像自带换装仙法,墨绿色的外袍完全不改上马前的造型。一路上我觉得略微发闷试图和这个便宜师叔讲话,可是凡是我开口了他也会回答,接下来……就没有接下来了……因为张口说话我被灌了好几口的风,一路不停地打嗝,到最后只能放弃和他交流了。
在城门外徘徊了几步,突然看到远处有一座隐藏在竹林里的府邸,看着还有些许奢华。我拉了拉齐桓的衣角,指了指那个府邸,齐桓自然没有拒绝我,两人骑马走向它。
看了看这屋子的外观便知许是有钱人家的城外行乐之所,沿途经过许多的城镇也见过许多的富商,他们往往喜欢在夏日住进郊外的别院以壁城中酷暑。只不过这个府邸看着略带萧条,应该是有很多时日没人来打扫了吧。
我们轻轻敲了敲门,过了许久才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开门。见到有人来拜访老人有些惊讶,我们说明来意后老人才诺诺的比划了一阵,原来这老人是聋哑的。比划完后老人指了指南边的院子摆了摆手,我想应该是叫我们不能过去,然后老人竟然也不顾我们就径直回自己房间了。
这人界可是这么随便的吗?我纳闷了。不过念着夜已经深了,老人能让我们头顶有瓦住在这里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抱着包袱就和师叔去东院了。看着架势,整个府邸到处挂满了白色布条,可能是刚做完丧事,不时还能在墙角看见烧过纸钱的痕迹。可是我们在东院寻了半晌也没能寻到一个能住人的屋子,走到西院却是人家的假山花园。又不好再次打扰老人家,我想了想拉着师叔走向了南院,齐桓顿了顿后也没怎么说我。有时候我真的无法把这个看着才比我大不了十岁的青年喊师叔,反正平日在蜀山作威作福惯了我也就自作主张喊他名字了,齐桓只是扬了扬眉说了我一句“调皮”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于是我也就继续这么的没大没小了。
南边的院子应该才是这府邸原来的居住区,但不知为什么那个老叟对我们摆手。推开陆续的几个房间的门都可以看出即使很久没人打理,但至少可以有床有被暂且渡过今晚。齐桓住进的是一个看着像男性居住的房间,我则在他的隔壁挑了一个女性住的房间。
进入房间后我就觉得不太舒服,具体哪里不舒服我倒是说不太上来。因为鬼气的清除近来我已经很少能看到鬼怪了,但是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实在难以形容。我甩了甩脑袋把这些疑问统统放下,一头扑到床上,合了衣服就安心入睡了。
迷糊之中我感觉有双手在我的脚踝轻轻抚摸,逐下而上竟然摸到了我的膝盖。这手湿湿黏黏的让我觉得好生难受,蹬了蹬脚后这手却是突然抚上了我的脖颈!
一个激灵我猛地坐起,身侧被严实的包裹在缎子里的紫电一直在抖动。在黑暗里我看不见四周的情形,但是凭着多年见过妖魔鬼怪的经验我知道——在我面前的这团黑影里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们对峙着相互感受对方的实力,对面那双看不见眼睛像一双舌头舔遍了我的全身,我知道下一刻它又会扑上来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速度唤出紫电,拔剑就飞身向前刺去。可是并没有预想中的刺入**或是魂体的质感,我刺到竟然是一个坚硬的物体。眨巴了下眼睛,适应了这种黑暗,我看见了我前面的东西……镜子,镜子!镜子?
那是一面整人身高的镜子,黑黝黝的镜面在这漆黑的晚上也让人感受到阵阵寒意。这种镜子我从未见过,像是一刀劈成,没有过多的加工,而且不若一般镜子模糊,竟然可以十分清晰的照出一整个人。只不过,在此时此刻我却没有心思思考为什么这镜子能制作的如此精巧绝伦,因为在我转头四处观望之后当我反过头来,在镜子里我看见了我并不是一个人……我的背后莫名多出了一团黑漆漆的物体,看着像女子的长发,这团物体越来越大,逐渐变得有我一人这般高,而我也终于看清楚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那黑物中间竟然是一个没有脸的人。
饶是我自小到大见过许多在蜀山飘荡的鬼魂,但这些鬼要不就是在上山路上累死的,要不就是求助无过病死途中的,还有一些是来山上吊死的。只不过这些鬼的形态都是完整的,我从未见过背后这样子的邪物。想也没想,身体已经随着紫电动起来,剑气飞梭,面前的妖物虽然看着可怕功力却是很弱,还没过几招竟然被我七七八八划伤了好几道。我本想生擒了这鬼怪问个究竟,但一溜烟手还没抓住她,她就化作一阵黑烟跑了。
这屋子无论如何我是不敢住了,也不知都发出这么大响声齐桓师叔怎么都没发现。我速速退出这个屋子,敲了敲隔壁屋的门,过了好久都听不见屋内的反应,怕坏事了正欲推门而入,门却从屋内打开了。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师叔,我询问他是否听到了什么声响,但他却说睡眠十足唯有我这奇大的敲门声扰的醒来。我便把刚才的见闻一一与他诉说,齐桓面色一沉,将我迎入他的房内。
“你且先在我房内呆着,我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妖孽作怪。”齐桓深沉的声音仿佛带有魔力,原本慌乱的我也渐渐平静下来。不过我却是的确吓到了,死命抓着齐桓的胳膊说什么也不放。齐桓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我在此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房间。
推开房门,齐桓倒是特别的淡定,摸了摸吊着他的胳膊的我的发顶,拿着蜡烛环顾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踪迹。我指了指床的方向,床上凌乱摊着的被子说明刚才的一切都不是我的癔症,被烛火照耀的房间变得清晰可见。大红的帷帐十分的崭新,周围的桌布装饰还可以看出这里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喜事,房间内的布置与我们一路走来看到的素缟漫天格格不入,在这样的深夜里显得诡异又可怖。
齐桓还在观察床铺周围的异样,我却不由自主走向了床前。这究竟是个什么摆设风格?之前一进入房间只顾着那张床了也没有观察周围的家具装饰,怎么会有人在床的正对面摆一面镜子呢?镜子上有好多道奇怪的龟裂痕迹,可是这个痕迹就像是被坚硬物体划出的,难道我之前那飞身一剑有如此威力?还是早在我进屋之前就变成这个样子的?
见我一直站在这面镜子前久久未动,齐桓也径直走来。他看了看这面镜子,眼光闪烁了下就把我拉到了背后。静静端详了着镜子许久,他闪电般拔出剑劈向面前的镜子。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出来受死!”
就在瞬间,摆在桌上的烛火竟然无端熄灭,我速退了几步想要去重新点燃那蜡烛。可是就在我转身跑起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阵阴风从我耳畔袭过,齐桓的剑也迅速略过我的耳畔欲把那妖物吸引走,只是来不及我运气开跑,我已经被齐桓的一掌猛地飞向门的位置。怎么,着鬼物的目标难道是我?
借着屋外的月光我总算看见了那东西的样子——缠在齐桓剑上的是那妖物的头发,漫天的发丝像是有生命般冲着齐桓袭去,当齐桓用剑气把那些发丝震碎看到鬼物的脸后,他忽然冷笑了声:
“竟然这等货色也拿得出手。”反手一推剑,那剑在空中却突然化作九把一模一样的宝剑,同时刺向中心的鬼物,而齐桓用双手紧紧制住那东西不让它脱出重围。那鬼物仰天惨叫了一声,在瞬间就灰飞烟灭了,煞气四处流窜把屋内卷的乱七八糟,与此同时,便听见屋内那面镜子应声而碎。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遇见这厉鬼,也是第一次见杀鬼的场景,着实把我吓得不清。齐桓收好宝剑后,弯下腰拉起快略微脚软的我,将我扶到他的房间歇息。本来他打算将我安置在他的房间然后他再找房间凑合一夜,可是我实在心有悸悸怕那鬼物其实只是耍了金蝉脱壳的计谋,于是拉着齐桓怎么说都不让他离开,齐桓没法,只好坐在床边坐着将就了一夜。
第二日一大早,我们就寻了老人家,给了一些银子用来偿还被我们弄乱的屋子里的东西。在双方比划交流之中,老人家知道我们昨晚竟然在南院度夜而且平安无事,直直下跪向我们扣头,怕是当我们是神仙了,说什么也要把银子还给我们。齐桓也不得法,只能在老人家恭送我们出门后把银子放置在了门口,骑上马匹我们进入了崇州的地界。
因为没有睡好,在马上我都是昏昏欲睡的,齐桓拉着我的马的缰绳静静的前行。这城门口盘查的手续异常的严格,不知道究竟所谓何事,等到我们真正进入崇州府城内竟已到了晌午。挑了一个酒家落脚打尖,怕是蜀山派唯两个不辟谷的师侄二人开始了我们的午餐,饭饱喝足,在慢慢消食的间隙里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直困扰在我心里的问题:
“齐桓好师叔,你究竟是如何发现那镜子有问题的?”
他没有其他什么反应,仔细的擦过嘴回答我说“这府邸看着应该是富贵人家的副宅,而正属夏日,宅子里既没有主人又不见大批的仆从,唯有一哑巴老叟看守,这本就不寻常了。屋外随处可见白布,说明这里近来发生了丧事,可为何你那房间却如新婚的婚房没有任何的变动,结合老叟之前叫我们别去南院的忠告,说明这南院必然在最近发生过命案。”说着他喝了口水,不紧不慢的,倒是我被急的半死,苦于不好催促只能干等着。
“来到你的房间,一看布置便知是女主人的屋子,想来死的必定有女主人。那个房间最奇特的是什么?”
“当然是那面古怪的镜子咯。”
“初来我听你的描述以为这鬼物会出现在床的周围,可是当我看见那面镜子上的划痕的时候我大约就猜到那鬼物是寄托在那镜子上了,那划痕必定是你们两战斗的时候被你的紫电伤到的伤口了。而且,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发现——……”
“你快说嘛什么发现!”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从镜子的裂痕里我没有看到镜子背后涂上的银漆——而是看到了一缕发丝。那这镜子的背后必然有着一个东西。”
想到我还曾站在那镜子前端详许久,间接的不就是和鬼物面对面对视了许久吗?想想都不寒而栗了。拍了拍身上的鸡皮疙瘩又喝了一大口茶压了压惊。
“前些年我曾过境滇南,听那里的阿訇讲了当地的一个风俗,在房间内靠近人的地方不得放置镜子,因为镜子常蕴邪气久而伤精气,更有甚者镜像会与真人对调出来祸害人间。我猜着房间原来的女主人定是爱美之人,所以把镜子放置床的对面日夜都能注意自己的容貌,久之精丧而亡而其戾气藏于镜中幻化成型。后面新夫人在旧人尸骨未寒丧期未过就入住,所以出现了红白相间的装饰布置,那镜中日日夜夜吸食旧人精气的鬼残存之前女主人的意识,故而住着女子屋子的人都惨遭不幸。府上的人定是有所觉察但不知所以然,故而只派聋哑老叟看守屋子。”
这段猜测在随后饭馆大堂本地居民的酒后谈论中大致被证实,而我也偷偷摸摸的在饭馆的后院把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给丢弃,这邪门玩意儿怕是我以后看了都心有余悸了。
而在另一处地方
“看来这次把我的安平吓的不轻呢。不过也好,这镜娘惹谁不好来闹我的安平,如今灰飞烟灭也是自寻死路。”男子卧在硕大的虎皮上瞟了一眼跪在台阶下的属下。然后呵呵的笑了一声,喃喃自语道:“安平呀安平,难得你下了山,师兄就让你多玩几日,反正你终归是要回到我身边的。”
下跪着的人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暗骂镜娘的倒霉连累了自己,但看着上面躺着的那位心情并不算太差,看来自己这条小命倒是保住了。镜娘这背运娘们,生前因为爱美招来杀身之祸,死后还妄图伤王看重的女人,这回该是再也不能害别人了。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接下来的几日我都在想,要是这王员外能一心一意一双人这旧人就不会如此在乎自己的容貌了,而要是王员外能稍稍再念着夫妻旧日的好,不那么着急扶着小妾上位说不定也不会“暴毙而亡”了,要说究竟是谁害死了谁,真的是很难说出个子丑寅卯了。人世间的爱情难道不是如话折子里那般,白首不离生生世世永相随的吗?在山上的日子里有人教我御剑,有人教我法术,有人教我礼仪仁法,但唯独没有人告诉我什么是世间的爱情。每每央着沈时给我带话折子也都是讲些穷苦书生爱上富家小姐长辈棒打鸳鸯的老话,新颖点的梁祝那些戏码我用脚趾头都知道凡人化蝶都是瞎扯。这人界最珍贵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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