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江水面还算平静,只是行船已经不多了,好像都停在渡口只为等着日落西山。
葶烟问了一圈,终于有一位撑船的老人家愿意载她们去乾州。
老人的船已不算新,在众多漂亮的船里算是最朴素的。
葶烟问了老人家水面情况,便扶君怿坐进船舱里。
感觉出船的行进,葶烟道:“公子,路上还是小心为好。”
君怿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坐在靠近船舱口的地方,掀起竹帘朝外看。
潞江还是那么平静,江水在阳光下透着如翠般好看的颜色,小船破开江水,在船边卷起一阵又一阵的水波。
船沿边,撑船的老人佝偻着瘦骨嶙峋的背脊,透过麻布汗衫,脊柱突出的骨节清晰可见。
“老人家,这水真不好走吗?”君怿问道。
老人憨笑着点点头,“水太大,不好走。”
“那您怎么还要载我们?”
“小公子说笑呢,自然是为了赚钱喽。”
老人缩杆向上抬起,又深深|杵下去,水面还算给脸,杵下去的长杆并不吃紧。
老人家心里一松,似乎打开了话匣子,接着道:“本来是不想走的,我娃在乾州刚娶了新媳妇儿,也想去看看。”
“你们都是乾州人吗?”
“不是,都是潞州人,只不过这些年潞州种地也赚不成钱,所以我娃就跑去乾州了。”老人家想到孩子,脸上露出笑,“我娃孝顺又肯卖力,本来是要接我去乾州享清福去,可是这两天涨水长得厉害呢。”
君怿歇了一阵,江上水汽重凉气也重,葶烟泡了茶给她,她小口喝,居然咳起来。
“小公子出门少喽,不知道这江上凉气重,快合上帘子吧,咱们明早就能到乾州呢。”
葶烟忙给她将帘子放下,“公子,睡一会儿吧。”
“睡不着……”君怿清淡的声音挂在耳边,她脸上尽是疲态,挪动脖子朝里靠了靠,淡淡道:“葶烟,你在姑姑那里时间长了,姑姑有常说到我吗?”
葶烟微微一笑,双手抓着衣角局促道,“有经常提及……”
“姑姑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能?自己的江山百姓,却分毫不了解……”
“公子……”葶烟诧异看向她。
“那些朝奏里尽是些人安国祥,天下太平的鬼话!我居然也曾信以为真!”她语气渐弱,弱到几乎听不出什么声音,知道最后终于叹息一声……
“百姓之苦,如苦吾心!”
君怿浑身颓然,葶烟眼睛一直未离开过她,“不是……并不是这样的……从小,长公主殿下都对您有很高的期望,她一直期盼着您能有所成。葶烟觉得,殿下一定能有所成……”
“为何?你跟我连一天也不到……”君怿冷冷一笑。
“葶烟知道!”葶烟固执地扯着嗓子,她不知道原因,但她生怕她不信,“殿下只是还不懂如何做而已,殿下只……!”
君怿被她激动的表情弄得愣住,“小声些……”
君怿说完,突然浑身僵住,她缓缓从葶烟身上挪开眼睛,两人不说话时,除了急流的水声,耳边居然听不见其他一丝声响,连撑杆划水的声音也……
“葶烟!”
君怿猛掀开帘子,船身突然一抖,将她整个人甩回到舱壁上。
“殿下!”
葶烟身手极快,迅速抓稳君怿,掀开帘子钻了出去,船外风景走的飞快,两岸的树也迅速被船身甩在身后,葶烟站在船上一会儿便眩晕不已。
“葶烟,撑船的老人家呢!”
葶烟下意识往水中看,江水急流而过,四下根本没有人。
“不行!没有人掌舵撑船,这艘船迟早会被急流撞沉的!老人家是不是落水了?”君怿来不及思索前后,眼神迅速扫过江面,“在右边!”
船身不远处,江水中央由于水流太急,旋出一个涡来,一柄熟悉的长杆搅在里面,一只枯瘦的手无助的向上挣扎。
“救人!”君怿情急之下撑住船沿就要往下跳,被葶烟急忙拦住。
“殿下不可!”
葶烟拦住她,转身钻入船舱里,出来时手中拿了一圈粗麻绳,她将绳子的一头绑在腰上,另一头拴在船上。
“殿下!你来拿着这根线,”葶烟将拴好的线放在她手里,“我若救上老人家,就会拉线,到时候殿下就用力往回拉!”
“我……”君怿一时慌神,她知道自己有多少力气,一张二十石的弓都拉不开!
“殿下……”葶烟似乎一瞬间突然明白自己刚才为什么会那么笃定。
“殿下,葶烟常听长公主殿下说,殿下并不是没有能力,殿下只是不愿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
未等君怿反应时,她已经一头扎入江水中。
江水湍急的从船侧流过,深处虽平静无波,浅出却飞沫四溅。
君怿全身上下都僵硬难动,江水中已经看不见葶烟的身影,不远处那个漩涡也渐渐变小不见了,可她手中的绳子许久都没有动静。
忽然,破水的声音乍然响起,君怿手中粗线一动,她急忙矮身,一脚踩住船沿,双手用力往回拉扯。
江水还是急,连船身也止不住剧烈摇晃,她又猛拉了几下绳子,直到一只手从水面伸出扒住了船沿。
。
日头乏身无术,残辉暖暖照在船上,残阳之美,美得让人留恋。
老人家被救起,毕竟深谙水性,也只是呛了几口水,并无大碍,他感激的向君怿不停叩头,哽咽道:“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老头子无以为报!”
君怿迎着逼近江面的落日余辉,扶起他,“没有您撑船,我们也只能葬身于此了,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您……”
“是公子宅心仁厚……”老人以袖抹了抹眼泪,“家里不大识字,不曾取什么名字,您叫我胡伯就行。”
“胡伯……只能麻烦您接着撑船了。”
君怿掀起船舱的竹帘,葶烟浑身力尽,倚着船舱舱壁仰面坐着,见君怿进来时,脸上露出局促和惭愧。
“殿……公子……”
君怿摇头止住她的话,“你且休息。”
“公子……葶烟有话要说,”葶烟直起身,“葶烟有幸得长公主殿下栽培,自小就是为保护殿下而活。葶烟知道,举四国而望,先帝早逝,南郇以皇女为储,百年之前也只一个以女子称帝的先河,但却不为正统所容,殿下心中的那根刺……”
葶烟忽的低下头,喃喃道:“长公主说过,殿下心中的那根刺,不在朝堂,而在您自己。”
“大胆!”
君怿本也气力全无,闻言突然如幼狮獠牙,圆目怒瞪,吓得葶烟寒上加寒不由抖嗦起来。
半响过去,氤氲了泪的葶烟还是轻声道:“葶烟只是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