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息不稳的正是孟固源,而他手里揪着的那个疼的呲牙咧嘴的小孩儿就是他的大儿子孟苒,字景之。
孟固源顾不得跟宁远寒暄,老板一手便抓住了他胳膊。
“你……你家这臭小子坏了我一幅名作!你得赔我!”
“啊?你又干坏事儿了?”孟固源低头问孟苒。
孟苒噘着嘴叫道:“爹!他卖假画儿骗人!我没有干坏事儿,我是要揭穿他!”
“你胡说!我这是真品!上面有聚山老人的印子!”老板急得跳脚,反身戳着画上印章给人看。
“固源兄,那印子确实是聚山老人的,我也正纳闷此事呢。”宁远赶忙过来安抚。
“太白诗曰,庐山东南五老峰,青天削出金芙蓉。九江秀色可揽结,吾将此地巢云松。这幅作品画的是李太白《望庐山五老峰》,有五峰有九江还有松,对不对!”孟苒愤愤道。
众人忽忽聚到画前,数了五峰九江和松,又看了上面的《望庐山五老峰》,的确分毫不差。
“那我就没有错!《图经》有云,李白性喜名山,飘然有物外志。以庐阜水石佳处,遂往游焉。卜住五老峰下,此处巢云松意为在五老峰上青松白云间隐居。聚山老人之作向来以贴和诗之意境为精妙,若要符青松白云之意境,一颗云松如何表意?”
宁远听到此处,几乎惊诧的看向孟苒。
孟苒还是娃娃年纪,诗文古书便可信手拈来,又慧眼如炬,简直可谓神童!
孟固源一愣,松开孟苒耳朵,请卖画老板拿来画作一看。
画作交到他手上时,孟固源当下了然苦笑出声。
“老板,这幅画你卖多少钱?”
卖画老板毫不犹豫,直伸出五个粗手指。
“五百两!”
孟固源从怀中拿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放到他手上,“这幅画在下买了。”
“爹!”孟苒不服气。
孟固源朝四下恭敬道:“各位散了吧,这画在下买了。老板和各位看客最好不要追究了,毕竟这幅画的确不是聚山老人的真品。”
“这……”老板哑语。
“您已经收了在下五百两,还有这么多人证在。若还要继续追究,告到府衙里,以卖假作之罪责论处,恐怕您就免不了牢狱之灾了。”
听到府衙二字,大多路人都小心退散去,论谁都不想惹一身官司。
老板自然说不出话来,拿了银子赶忙收起摊位跑了。
街道恢复如常。
孟固源拿着画儿,看了孟苒又看了宁远,脸上好不苦涩。
“固源兄,令公子说的分毫不错,你又何必真买了这画儿。”
孟固源苦笑道:“宁远兄不知道,这画儿是我早年之作。自己花钱买了自己伪画的他人之作,说起来也算坊间一乐了。”
“啊!”宁远已经很少这么吃惊,常伴君侧,风浪看得多了人也就不那么浮了,现在两次三番吃惊,但细想却也合理。
孟固源与他是正经的师兄弟,同拜一师,只是有先后次序。当年宁远拜在谷秋子门下为徒时,孟固源已经出师入了仕途。
谷秋子不仅是南郇国书法大家,还是有名儒士,麾下弟子千万,但最疼最惜的,莫过于两个徒弟。
一个是年纪轻轻便做了当今帝师的宁远,一个就是孟固源。
只是宁远太出名,一朝金榜题名誉盖京华,天下便只识得一个宁远是谷秋子之徒。
天下人却不晓得宁远还不是谷秋子得意门生时,孟固源早就已经被谷秋子赏识赞许万分了。
孟固源能得到聚山老人的印章也便可以说得通。
“固源兄才情非凡,看来宁远还有得学呢。”宁远笑着拱拱手。
“非也非也。宁远兄才是真的才情非凡,刚才怕是早一眼便看出是假作了吧。”
孟固源掂量着手里的画,脸上具是惭愧之色。
“当初我年轻气盛,拿了此画去戏弄老师,老师不谙绘画信以为真,最后被我点破后欢喜的让聚山大师来看,聚山大师欣然印了这方印子。说起来惭愧,这幅画缺就缺在没有意境,比不上聚山先生的万分之一。诶,宁远兄看来是刚从宫里出来啊,陛下……”
“真无聊!”孟苒从他们二人互相礼让和攀谈之中穿过,站在宁夫人身前朝她怀中的若望做了个鬼脸,若望没被吓哭,只是瞬间黑了脸。
“无聊无聊!”孟苒正觉得这小孩儿也无聊时,宁夫人却朝他温柔微笑,把拿着的一小碟狮子糖放到他手里。
“你尝尝,狮子糖可甜了。”
“切。”孟苒嘴上鄙视,还是把其中一颗狮子糖放到嘴里,口里一股清新香甜窜入鼻腔,咽后又顺着食管一路润下,实在好吃。
“景之,走吧。”
已和宁远告了别的孟固源边唤他边同宁夫人点头告别,孟苒终于不情不愿挪着步子随孟固源走了。
宁远回到妻子身边,见儿子黑了脸,狮子糖没有了,小家伙可不是要生气。
他笑着接过孩子哄道:“若望乖乖,咱们就不要吃狮子糖了,你看你娘生气了,咱们爷俩儿谁也讨不了好。”
“这孩子以后不可估量啊。”
宁远哄完若望,看向孟固源和孟苒离开的地方,嘴里向妻子说道。
“可惜没有娘亲,孩子该多难受。”
“以后会有的。”宁远微笑道。
世事总是难料,谁也无法真的确定未来是什么模样。
而宁远料不到的事情又是何其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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