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郇国都京都
一只两层豪奢船舶在内河道里摇曳,始终没有离开停泊的河岸码头,一层船头上的小桌旁,三人攀谈甚欢,时间全然抛到脑后。
此时,内河道两岸,除了最有名的送友垂柳之外还种满梨花树,恰值三月,白梨花簇满枝桠,和风吹出,卷下几片不堪负重的花瓣,纷纷坠入内河里,慢慢的,水面上铺满一层白花瓣,泊船停靠时,就像划在层云之间。
被唤作谢南铎的年轻男子着浅色衣袍,笑的含蓄不漏,对面前坐的老道士十分客气,那留有一撇胡子的老道士一边相面,一边啧啧嘴。
“常道长,怎么样?我这小友比我还有大福之相,我没说错吧。”坐在谢南铎左手边的中年男子,肥头硕耳,脸上赘肉几乎把眼睛埋没,看起来不笑也像在笑。
“云大人要折煞晚辈,晚辈整日在外,哪来的享福之命,这面相恐怕是劳心之命。”
谢南铎举起茶盏小嘬一口,眼神落在桌上,心意根本不在此处好,他堂堂南郇史上最年轻的大将军,对这种江湖把戏怎么会相信,如果不是为了结交云莲喜,恐怕如此招摇的船他也不会轻易上。
常老道眉眼炸光,阿谀之笑将一双眼睛眯成丝线,“云大人,您这小友面相实在难用大富大贵来形容,这面上两侧额际饱满,浓眉卧蚕,双眼炯炯有光,幼时祖上一定是殷实人家,说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为过,再看这中年运道,啧啧,眼下两骨丰厚,中道可是贵人常来相助,气运非凡,只是……”
“如何?”云莲喜急忙问。
云莲喜乃南郇国两朝老臣,当年十分得先帝宠信,如今可是门下省侍中,虽然位居高处,但他平生最钟情却有两事,一是宝玉,一是道卦。
刚才常老道说的,他也早就看出,正想拿此来巴结谢南铎,所以只等常道长接着证实,却不料他却话锋一转,让云莲喜心中一紧。
“只是这脸颊两侧稍有些亏少,晚年……不过也不碍事。”常老道不甚在意摇首,朝谢南铎摊开手掌道:“敢请这位大人伸出手,让老道看看您手根如何?”
他话音刚落,谢南铎身侧不知何处噌一声,顿时让人感到有寒光划出。老道虽老,眼不瞎耳不聋,自然听到声响,遂警惕的朝他两侧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江湖飘荡多年,人息在何处还是听得出,这么明显的拔剑之声却见不到人的方位,实在让人惊惧。
“常道长莫紧张,是在下贴身侍卫。”说着手起手落,一人影从上而下,轻声落地。
谢南铎忽略老道眼中的惊愕,又伸出手放到他手心,十分谦逊。
云莲喜早也见怪不怪,谢南铎自少年时便随父带兵,如今子承父业,手掌京都重兵,陛下甚为看中他,京都之中也唯有他一人有皇帝才可享有的带刀近卫,这便是天下共知之事,况且谢南铎还有一层更重要的身份,也是云莲喜极为看中。
谢南铎对云莲喜向来尊重,话里话外离不开晚辈二字,所以云莲喜没有责备他,只笑道:“以前至少都有三人,今日怎么只有一个人?”
“府中侍卫大多都派往宫里了,您也知道,如今皇后娘娘身边比我这里更需要保护。”
“对哦,算来……”云莲喜出乎意料道,“皇后娘娘生产的日子就要到了吧?”
“恩。”谢南铎答的轻松,心里却长长叹息。
近日实在是多事之秋啊。
皇后生产已经到了近期,而南郇国的邻居西晋却频频出事。
南郇国西边是以游牧著称的西晋之国,西晋部族繁多,人人不务农业只做马上生意,从未有存粮一说,只要少粮便去抢南郇边界的百姓。近日南郇又多遭侵扰,他带兵平了乱,可回到京都却又得报,边界驻民再遭洗劫。
自己亲妹妹已近临盆之日,谢府兴衰成败也到了节骨眼儿上,他哪有不返回的道理?皇帝如果知道边界之事未平,他谢南铎至多吃些骂,可皇后待产,这可比任何一件事都要紧的很。
“哎呀!”老道枯槁手指顺着谢南铎手纹一处大叫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云莲喜急忙凑上看。
“这位大人命理中居然隐有猛虎之印。”老道惊奇之余定睛又仔细看,更惊一层,“手根出梧桐,能引凤来栖哟!”
“呵!南铎,听到没,道长可说过,猛虎之印那是将才!”听完常道长下一句,云莲喜简直比谢南铎本人还高兴,“你命中还能引凤呢!”
“引凤?”谢南铎苦笑一声,“云大人可不要挖苦晚辈了,您瞧我这,哪儿有凤能被引来?晚辈倒是有心求,您又不是不知,凤凰高高在上,晚辈求不来。”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长公主……额”云莲喜正要说,自己就把话头掐住了,这还真说不准,他眼珠一转连忙道:“不说别的,皇后娘娘若能诞下龙儿,谢府又是高功一件,陛下说不定一高兴就全了你和长公主的事。”
“可是长公主心有他人,晚辈不愿为难长公主。不说了……”谢南铎摇头,目光转到许久不说话的老道身上,却见他脸色忽白忽黑失了神魂,眉头细微皱起又一瞬转而平整,只奇怪问道:“道长这是……”
不消片刻,这老道居然支支吾吾不复原来口中滔滔不绝,收手起身站了片刻,急向两人躬身甩袖道:“贫道突然想起些急事,还望云大人宽恕,容贫道先行退下。”
“恩?如何不看完就走?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是谁,敢这么放肆!”云莲喜翻脸如翻书,这常道长头一次这么不懂规矩,他马屁才拍了一半,如何能放他走?说完,云莲喜神色一下便拧起来,说不出的气愤。
常道长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不是他不想看完,只是刚看完面前这位大人的手相,他实在有话也不敢乱说喽。
他常道长号称常仙,在京都也算数得上头号,不看完便走那是要砸了自己的门面,可是今天出门,他怎么就没有提前看看自己的老黄历?
错日子遇见了错的人,简直就是小鬼遇了阎王爷——来找死。
谢南铎早看出常道长的古怪之处,不点破,宽慰云莲喜:“云大人莫生气,说不定这位道长真有急事呢。你看日头,也快不早了,就让他先走吧。”
“好吧,你心就是太好才总狠不下来做事。”云莲喜忽的转而想到,这个姓常的老道见财眼开,根本不可能这么主动轻易请求离开,说不定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巧谢南铎给了台阶,他也就顺着下来。
云莲喜头也不回,又说了句扫兴,挥手让人把常道长赶走,接着与谢南铎再次聊起来,当没刚才那回事儿。
“南铎不愧将门之后,涵养如何自不用说,现在陛下任用新人,像那兵部的孟固源和帝师宁远,都不能和你相比。就说宁远,也就是靠着一手文章才得了陛下青眼,朝中有几个老人认可了?就是不识大体。”云莲喜半分抱怨含在话里,谢南铎听得出。
“哪里,云大人过誉。晚辈实在不能和孟大人还有宁大人比,晚辈还有很多不足呢,还得向您多多学习。”
谢南铎一恭维,云莲喜多了几分得意:“呵呵,若说谁更了解兵部如何运作,不是老夫自夸,老夫说第一绝没人敢说第二。”
“自然是。”谢南铎笑着伸出拇指夸耀他,顺手为他斟满茶水。
两人说说谈谈又过去许久,天色渐暗,游船之人也渐渐稀少,岸边柳树哗哗作响,梨花更被河水卷翻成一片一片。
突然,远处堤岸上冲出一匹快马,掠过垂柳和纷纷梨花树,朝泊船码头飞奔而来。
到了近处,马上之人飞身而下,好像万分紧急,等不到走近船头就冲船上大喊道:“将军!皇后娘娘要生了!!”
“什么!”镇定品茶的谢南铎闻声而起,声音里带了惊喜,快步朝报喜之人走去。
“哟!老夫看来要恭喜谢将军喽。”云莲喜赶忙起身跟上。
谢南铎难得欢畅大笑,连连道谢,云莲喜差人牵来马匹,谢南铎也不推辞,只是向手下说话略花费了些时间,说完便立即侧身上马,扬鞭绝尘而去。
见谢南铎离开一阵,云莲喜也急让人抬来轿子,正要上轿,见那个带刀侍卫还待在原地,疑惑之余随口问道:“你家将军已经走了,你不跟去?”
那侍卫冷脸道:“将军吩咐,务必要看护云大人离开,属下才能复命。”
“也好也好,还是南铎想的周到。”云莲喜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口让抬轿子的人快些起步,不一会儿也离开消失在那侍卫眼中。
那侍卫手握利刃,在垂柳依依、梨花似雪的堤岸旁站了一阵,抬起脚步,不是朝着皇宫的路,却反向快步跑去,看那条路的指处,恰是常道长离开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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