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音赶到珏家,下了一天一夜的雨终于停了,那升起的黄灿灿的太阳使得之前阴郁清冷的天气瞬间变得灼亮有了温度。
老管家正在大门外,仰着头享受着雨后初晴的清爽,白音一脚踢开铁门向屋里去了。
白音什么时候这样过,哪次来不是不缓不慢往进走,再看看白音受伤的额头,寒气逼人的神色,老管家直觉白音这次来不比寻常,但也没上前询问和阻拦的意思。
虽说俩人认识时间不短,在公馆那段日子相处的也算融洽,来了珏家,白音也没对他不尊重,可白音身性偏冷,骨子里透着掩饰不住的距离感,无论对谁都是一个调调,礼貌客气,没一句多余的话,所以俩人的关系除了融洽之外也再无其他了。
站在楼梯口的珏汶瞧见白音进来又是高兴又是心痛。
昨天在董事会,白音言简意赅表明了他不会继承百胜的决心,白音没有私下和他商量这件事儿,而是突然在这么多懂事面前表明态度,这是要彻底断了他这个亲爹把百胜交到他手上的念想,他真不知是该高兴有这么个不爱财的儿子!还是该悲哀他有这么个绝情的儿子!
为白音筹备已久的生日宴会也相继取消了,因为他儿子说没必要去,那一刻珏汶想一巴掌扇在自己儿子脸上,也想抱住自己的儿子问问,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他要这样惩罚他。
然而珏汶什么都没有做,听白音说完即将要移民的事儿,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目前的情形而言,白音留有留的优势,走也有走的好处,他不会拦着,只是他儿子永远都捂不热的心,让他备受打击。孩子对你忤逆,你总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所以当白音推门而入时,珏汶即便是有些生气,还是忍不住关心白音。
“吃早饭了吗?”
白音没吱声,抬头望了珏汶一眼,直奔楼梯口。
“你这是从哪儿来?昨晚没回家?“珏汶发现白音一身的泥点子,衣服也是昨天那套没换过
白音任旧不说话,盯着珏汶的脸,向楼上走着。
对于白音的冷漠,珏汶早习惯了,不过看到白音额头上的伤痕,珏汶的眼底顿时蔓上了锋利。
白音的个性珏汶很了解,打架斗殴白音从不粘染,这几年他倒希望白音折腾出些花样,让他这个爹也有机会来处理一下儿子的事儿。
不太正常的想法,哪有爹不盼望孩子好的,可有时候珏汶不由的会想,如果白音是个到处给他惹事儿的主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他冷淡生分,唯恐不及。
“谁干的?”
“自己!”
白音停在了珏汶所站矮一层的台阶上,接着珏汶感觉脖子一凉,他偏头看看,手缓缓落在了白音的伤口处。
“白音你说假如是我从小把你养大,给了你教育,你还会不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儿来了,来吧,现在我们聊聊,你为什么把刀架子你老子脖子上?”
白音感觉额头上的手在轻轻抚摸他的伤口,他手跟着那手的动作慢慢地移动着,“珏伏天活着?还是死了?”
“小天怎么了?”珏汶知道他的脖子在流血。
“昨天晚上失踪了。”白音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珏汶的手也同时从白音的伤口处拿开了,“这件事情和我无关。”
“是吗?可我想不出除了你还有谁会动他。”白音抓在手里的刀再次开始移动,珏汶沉沉地笑了,“白音你可以怀疑你老子说的话,但你不用质疑你老子的胆量,你老子像怕死的人吗,怕死就不是你老子了,下得了手,你就来吧。”
珏汶的脖子血呼啦擦地,衬衫领口也被血染红了一片,白音瞥了眼那一片鲜红,手没再动,但也没把刀移开,俩人一动不动看着对方,平静的看着。
“白音如果你今天不杀了我,今后我一定不惯着你,我要像全天下所有的爹一样,该打你的时候打你,该骂你的时候骂你,让你懂得做人的道理,让你活得有血有肉,让你知道感恩,让活出你这个年纪该活的样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突兀地传来,珏汶大喝了一声,“闭嘴!”
站在走廊里的珏家盈惊恐的望着前方的俩人,捂着嘴顿了顿,没再大呼小叫,一点儿点儿往俩人身旁挪动着步子,老管家闻着叫声也跑了进来,他不敢往楼上冲,怕白音一激动真做了傻事儿,站在楼下劝说白音。
“白音那可是你爸!你怎么能对给了你生命的人动刀子!”老管家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白音是来干这事儿的,拼死他也会把人拦下来。
“白音你想遭雷劈吗!快把刀放下!”
珏家盈可不会像老管家想那么周全,一句话吼完,直接扑向白音,撕把了起来,正常情况下珏家盈使上吃奶的劲也不可能移动白音分毫,可此刻白音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珏汶这儿,脚又踩在楼梯棱上,没防住,向后闪了一下,珏汶看白音要往下摔,出于本能,伸手去拽白音,这一拽,俩人双双滚下了楼梯。
在滚下楼的这几秒钟珏汶的双臂一直紧紧箍着白音的头,就连白音手里的刀无意穿破他胳膊间的肉时,他都没松一下。
俩人落在地毯上,珏汶人已昏迷,身体在结实也是个老人,哪经得起这样摔,多处骨折,中度脑震荡,没生命危险,但恐怕要在床上度过很长一段时间了。
珏汶前半生过的是刀上淌血的日子,比这重的伤不是没受过,可受得如此狼狈的真是头一回,两腿打着石膏,一只胳膊掉在脖子上,,头部脖间裹着厚厚的纱布。
白音坐在病房外等着珏汶醒来,老管家见白音走路一拐一拐的,硬拉着白音拍了片子,因为只有这个人平安了,病房里的珏汶才会放心。
白音的骨头没事儿,腿部背部软组织挫伤,医生建议白音尽量不要走动,为白音开了些药,老管家提着药唉声叹气出了诊室,他不会打听白音这么做的原因,不多嘴,服从,是一个做下人的本分,再者他也不想参与其中。
老管家不询问这档子事儿,不代表珏家盈同会保持沉默,作为一个珏家人她怎能置身其外,白音一踏入病房,珏家盈就抬着微微发红的双眼开了口。
“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你要这样?”
白音没回答这个问题,扫了眼病床上的珏汶,立在了窗口。
“我知道你一直不把我们当一家人,可是白音,爸有多疼你,你是知道的,刚才要不是护着你,爸也不会伤这么重,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从小到大珏汶对珏家盈不能说宠爱至极,但可以说要什么给什么,管教的严厉程度远远比不上珏家栋和天少,她表面上也和珏汶很亲近,但她自己清楚,她讨厌这个爸,为什么别的小孩儿能有妈,她却连自己的妈是谁都没权利知道。
在珏汶脖子上挨刀子时,在珏汶滚到楼下时,珏家盈明白了,即便有千万个讨厌,她也不愿意在没妈的同时再失去个爸。
下午珏汶醒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寻找白音的身影,守在床前的珏家盈随着珏汶的目光落在了任站在窗口的白音身上。
“爸,白音他好着呢。”珏家盈握住珏汶的手,招呼着白音,“你快过来让爸看看。”
白音走的很慢,忍着疼,尽量绷直腿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珏汶注视着白音一步步来到自己身边,视线定在了白音手臂处擦伤的位置。
“上药了吗?”
白音不知道珏汶问的是他哪个部位上药了没,他点点头道,“上了。”
珏汶跟着点点头,看向了珏家盈,“盈盈你先出去。”
珏家盈起身出了病房,珏汶望着门口玩笑似的笑了笑,“真是要了你老子的命了,我这个老头子什么都不怕,就怕躺在床上动不了。”看白音不说话,直盯着他受伤的胳膊瞧,珏汶拍了拍床。
“坐吧。”
白音没往床上坐,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当年那件事情,责任不全在珏伏天,是我先”
珏汶抬手打断,用一根手指头不易察觉的指了指门口,“不要提那件事儿。”
白音瞅了眼没有完全关合的门道,“如果您因为那件事情杀了珏伏天,我也不会一个人独活,两个人犯的错误,为什么要珏伏天一个人承担?”
“不是说以后都和小天没瓜葛了吗?”珏汶记得很清楚,那晚白音突然跑到家里和他说想去国外的分公司工作一些时日,警告他,他走后,不要找珏伏天的麻烦,因为他同珏伏天从此再无瓜葛了。
“我是说过。”白音道,“可我现在要和您说的是我爱他,无论生死我们都不会分开,也请您在我死后照顾好我阿爸。”
“白音我承认我计划了如何取小天的命,但不是现在,你觉得你老子有那么愚昧在你在的时候动手吗?而且我也答应了小天给他留点儿时间,你是不是太敏感了,一个人消失一个晚上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他是去散心了,也或许他是自己躲起来了。”
“无论是不是您,无论他遇害了还是自己消失了,三天后我见不到珏伏天,请您把我们两个人的尸体埋在一起。”
白音不会和珏汶争辩天少究竟遇害否,也不会说,天少遇害时,他们正通着电话,因为白音认为,珏汶不想放过天少,或是天少已经死了,他说什么,珏汶都会找理由拿话驳回。
珏汶瞧着白音一脸的视死如归,是从未有过的郁结,“你这孩子,人不是我抓的,三天后你让我怎么把人交出来。”
白音起身道,“那不是我要考虑的,我要想的是三天后我该以什么方法死。”
珏汶深深的叹了口气,“白音啊,你还不如刚才一刀了解了你老子!”
“我不会再做那样的事儿了,您保重。”白音撂了句话走了。
白音一离开,珏家盈颠儿颠儿走入了病房,俩人的谈话,她听的真真切切,之前她听百胜的人说,天少拿着戒指来找白音,还险些打起来,当时她非常吃惊,现在她任旧很难接受,她都接受不了,更何况她爸,她不清楚珏家栋的死因,只觉着虎毒不食子,珏汶不至于因为这事儿杀天少,最多就是不想让俩人乱伦,把天少关起来,吓唬吓唬罢了。
珏家盈坐下来,想了想方才俩人的对话道,“爸你快把二哥放了吧,他们愿意爱就让他们爱去,不要再管他们了。”
珏汶再次深深的叹了口气,“死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然呢爸?”珏家盈振振有词的模样,“虽然**挺恶心的,可您已经白发人送走一个黑发人了,难道你还想再送走两个,白音的个性您是了解的,他说到一定做到,到时候您可别后悔。”
珏汶眼一闭给了俩字儿,“出去!”
珏家盈抬头看了看吊瓶里的液体,出了病房,门口走廊没有白音的人影,珏家盈拨了白音的手机号,要搁平时,珏家盈打十个电话,白音都不定会接一个,今天珏家盈号一拨出去,白音即刻就接了,并且先开口讲了话。
“他怎么了?”
“谁?”珏家盈故意阴阳怪气的问,“你是说咱爸吗?”
听那头没了声音,珏家盈也不逗白音了,“爸没事儿,我打电话是想和你说,你不要真想不开,爸他关二哥一段时间,气消了,自然会放人的,再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白音皱了下眉,“和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啊。”珏家盈道,“你想啊,你死了,百胜就会落到别人手里,谁知道他会不会排挤我,要是他看我不顺眼什么都不给我,我后半生要怎么活?”
“珏家盈不要每天吃喝玩乐了,干些你该干的事情。”
白音挂断电话,对身旁的老管家道,“您先回去吧,记住我说的话,要寸步不离呆在珏汶身边,有什么人去看他,他和什么人联系过,说了哪些话,马上通知我。”
老管家点头道,“上帝太不公平了,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相爱,只惩罚小天一个人,嫌他受的苦还不够多吗,我早提醒过小天让他离你远点儿,那孩子怎么就不听我的话呢。”
白音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老管家泪眼婆娑进了医院,“孽缘啊”
电话是梁志成打的,说他已来了市里,问白音在什么地方,他马上赶到,白音把梁志成约在了很少有人去的南山。
白音下了出租车,梁志成飞奔了过来,“白音你说实话,伏天是不出事儿了,他今天电话一直不通,他从来没这样过,他去哪儿都会和我说,不可能一天一夜没消息。”
“我们昨天晚上通了电话。”白音边往山上走边道,“或许明天就会有消息。”
“你他妈还想骗我!”梁志成吼道,“我们家窗户玻璃怎么烂了?上面为什么有血?”
白音定在了原地,梁志成冲到白音面前道,“还有你腿怎么瘸了?你胳膊和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别和我说你他妈摔了一跤!”
“珏伏天遇到危险了。”白音知道瞒是瞒不住了。
“遇害了?”梁志成瞪大了眼。
“对!”白音说,“他有可能因为当年的事情,落在了老爷子手里。”
白音也不说婉转点儿慢慢告诉梁志成,一句话说的梁志成眼一黑,倒在了山坡上,白音没往起扶梁志成,挨住躺在那儿捂着胸口大喘气的梁志成坐下道,“不要去报警,也不要找珏汶,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梁志成猛地翻身而起,压倒白音,掐住了白音的脖子,“这他妈都是你害的,我掐死你”
“你可以掐死我,但请你什么都不要做。”
白音悠悠地闭上眼,梁志成倒在一旁,蜷缩着身体,呜呜地哭了。
“珏伏天应该早知道珏汶会动手,昨天他来百胜并没有上去找我,只是让别人带了句生日快乐,10点我给他打电话,他说他没别的意思,只想见我一面,看我一眼,接着他的声音就不对了,说的话也不对了,当时他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了。”
听着这些话,梁志成已经快哭岔气儿了,他想起了天少急速憔悴的脸,想起了天少大半夜不睡觉,坐在院子里抽烟的情景,不是因为白音那些天没消息,而是因为知道自己要死了,他在等死,每分每秒活在等死的过程里,同时每分每秒歹装着很开心,不在他面前露出一点痕迹,每天为他和柏岩做饭,兴高采烈的陪他和柏岩聊天
他和他们说笑的时候,那心是怎样的痛,为他们做饭的时候,人又是怎么样的难受
想到这儿梁志成整个人崩溃了,腾地跳起来,疯了一样往山下跑,白音腿不方便,跑不过梁志成,眼看梁志成要上车,白音弹着飞出去,滚在车轮下,快速爬起用胳膊死死勒住了粱志成的腰。
梁志成尖叫着晕在了白音怀里,白音将粱志诚放入后座,喊来了萧风。
萧风从出租车上下来,瞅了眼瘫在后坐没知觉的梁志成,看看副驾驶坐上白音的脸,啥也没问,发动车,拉着俩人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