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你信口应下的一句承诺，或许便轻易决定了别人一辈子。就像养宠物，如果没办法许它一生陪伴，倒不如一开始就任其孤独。】
“算了，妈妈不跟你计较。”看了一眼小女儿，苏妈妈终是把话说出了口，“晓琳明年要毕业了，她下半年想去b市实习，看看能不能住你那儿？”
苏意唯有些傻眼，她没料到妈妈会提出这种要求，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可我那只有一间房。”
“姐妹俩挤挤呗，大不了你们轮流打地铺。”
郑晓琳也点点头：“恩，我可以将就下。”
“不用将就，你要是不习惯两个人挤，搬来跟我住就是了，反正我那多得是空房子。”傅司南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让每个人都听见。
外婆看出了苏意唯的不愿，于是轻咳两声，出来打圆场。
“晓琳，要不就别去跟你姐姐挤了，她那地方也不大，你们姐妹住着也委屈。租房子反正没多少钱，外公外婆替你出。”
“妈，唯唯那明明有地方，干嘛还要花钱租房？”苏妈妈转向苏意唯，“那可是你妹妹，住几个月又怎么了？”
苏意唯被妈妈理直气壮的口吻气得眼圈发红。
“阿姨，我一个外人，本来不该参与您的家务事。可我之前答应过唯唯，不会再让别人逼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那房子是她自己出钱买的，月供也是她在还，你们要去借住，是不是最好问一问她的意愿？”傅司南慢条斯理地开口。
“唯唯，你不愿意让晓琳过去住？”
“对，我不愿意。”苏意唯的语气斩钉截铁，只有傅司南从中看到了犹豫，于是从旁拍拍她肩膀，以示鼓励。
郑晓琳没想到这个见面不多的姐姐会如此直白拒绝，她在家被宠惯了，那肯吃这个亏，当下发作。
“不愿意就算了，我还不稀罕去住呢！外婆说了要赞助我住宿费，我去住更好的。”
苏妈妈也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真是自私，自家姐妹又不是外人，你……”
话音未落，就被苏意唯打断：“那房子是拿我爸抚恤金买的。”
一时间，满屋人都愣住了。
苏妈妈现在的老公腾地一下子站起来，招呼老婆女儿：“走，回家！”
母女俩面色均有些讪讪。
郑晓琳看看傅司南那只环着姐姐肩膀的手，登时又来了脾气：“我不回去，今晚住这儿。”
外婆有些为难地看看她：“晓琳，听话，跟爸妈回家吧，外婆不是不留你，今天确实也晚了，再说你姐姐回来，没有空房间，改天再来住吧。”
“不是还有书房？我住书房。”
“书房留给小傅了。”
“外婆，您也太偏心了，咱们家的房子，姐姐的朋友都能住，我反倒不能住了？”
傅司南笑笑：“外婆，不用麻烦，我等会去住酒店。”
苏意唯从旁小声道：“我跟你一起。”
“那怎么行？大过年的，你远来是客，哪有让你去外面住的道理？！”
由始至终一直默不作声的外公突然出声：“都别闹了，晓琳，跟你爸妈回家！唯唯，去把书房给小傅收拾一下。”
在家里，外公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他一发话，连晓琳也不好再闹，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父母出了门。
其实前一晚，外婆已经把书房收拾停当，压根也没有什么好整理的。
苏意唯抱过枕头，看着老实不客气躺在床上的傅司南，有些自嘲地开口：“我们家的关系，够乱吧？”
“我从小到大在将军大院经历的那些可比你这混乱多了，兄弟阋墙、父子翻脸，比唱大戏还热闹呢，这算什么。”
深吸口气，新换过的枕套还带着一点南方特有的潮湿气息。
“这就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至亲，一个大言不惭指责我自私没规矩，一个压根不屑跟我扯上关系。”
“你不是也拒绝她们了么？”
“我只是不想让我爸丧命钱买的房子住进别人。”
傅司南翻个身，两手撑着脸看她：“哎，你真不考虑搬去我那住？我刚才说那个不是开玩笑的。”
一枕头拍在他背上。
“我好端端的又不是无家可归，干嘛搬去跟你住？！”
“住得近方便我罩你啊！你想，免费保镖免费司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又这么养眼，这是多大的诱惑啊！”
“我谢谢你，我还没开放到跟人同居的地步。”
“你看看你看看，又想歪了不是，我说让你住我家对面那间，谁说跟我同居的。”说毕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捂在胸前，“你乐意，我还不一定肯呢，人家卖艺不卖身。”
又是一枕头拍在他身上。
“你倒是想卖，谁买啊。”
正闹着，外公突然出现在门口，轻轻咳了几声。
“唯唯，你去帮小傅弄点吃的。”
在交际圈摸爬滚打多年，傅司南立刻看出外公是有话要跟他说，当下冲着苏意唯道：“折腾一晚上，还真有点饿，你帮我煮碗面吧。要葱花炝锅炒西红柿，然后再放只蛋，再看看厨房还有什么材料，都给我放点。”
“美得你，给你碗阳春面就不错了。”话虽这么说，还是利落起身。
看外孙女的身影消失在厨房，外公慢慢踱步进来，掩上门。
傅司南赶忙整理一下床铺，正襟危坐。
眼前那位老者面沉如水，看不出什么情绪波动。
“我看得出来，你跟唯唯没在谈恋爱。”
迎上了然的目光，傅司南没有预料中的惊慌，微微扬起嘴角点点头。
“嗯，我们还不是那种关系。”
外公长叹一口气。
“这孩子自小跟我们长大，虽说吃的穿的一样没少过她，但毕竟不比父母在身边，有时候性子难免倔了些，你别跟她计较。”
“怎么会。”
“按理说，我不该说这个话，但是这些年，唯唯从没把人往家里领过。不管你们是不是情侣，她起码是把你当成很重要的朋友，我和她外婆得谢谢你，那边肯照应她。”
“应该的，她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傅司南狠狠咬着“重要”两个字。
“有些情况你大概也知道，她妈妈难免偏疼妹妹多一些，唯唯也是受了不少委屈。今天的事儿，我这个当外公的，表面上必须一碗水端平，可私下里，我得谢谢你。要不是你，就没人肯出来替这孩子说句话了。”
“外公，虽然我们俩不是男女朋友，但我今天拎了礼物上门，就等于把她当自己人看待。您放心，有我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老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他许久，点点头。
“以后唯唯也麻烦你多照顾了。”
“我会的。”
外公拍拍傅司南的肩膀，拉开门走出去，苏意唯刚好捧着一大碗面从外面走进来。
“你陪南南吃吧，我跟你外婆折腾了一整天，先去睡了。”
“嗯，我明天下午的飞机，咱们中午去外面吃大餐吧，我请客。”
“呆这么几天就要走？”
“没办法，初四要值班。不过今年要是有空闲，我尽量多回来看你们。”
外公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了。
屋子又恢复到只有两个人的静谧。
嘴上虽然说着不肯做大餐，但苏意唯手上这一碗面着实丰富。
除了满满的干贝、大虾之外，还有颗莹润饱满的温泉蛋，没入口，香味先弥漫了整个屋子。
傅司南接过碗，笑的眉眼弯弯。
“你晚饭也没吃，一起吃一点吧。”
“懒得出去拿筷子了。”
“我们又不是没共用过一副餐具，还假模假式的。给，让你先吃。”
苏意唯拿过筷子夹了只虾放进嘴里：“外公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你不是站门口听墙角听半天了么？还问我？”
“我又不是你！没有这种另类的爱好。”
一把抢过苏意唯正要往嘴里放的干贝，傅司南接口：“外公给我讲了好多你小时候的丢人事儿。”
“都说什么了？”
“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你是不是不小心把自己小时候的光辉事迹说出来了？”
“哎，你怎么知道，果然医生的头脑比较聪明。”
无聊地翻个白眼，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
“一直没问过你，为什么要当医生，按说你连跳那么多级，学个什么专业都绰绰有余吧？再说你嗓子也不错，干嘛不继承外公衣钵？”
“你当谁都有那种天赋？昆曲不光是有副好嗓子就够了的，身段、仪态、神韵甚至机缘缺一不可，祖师爷不赏我吃这行饭，我有什么办法？”她又往墙上使劲靠了靠，“再说自从我爸爸意外去世之后，我就总在想，我要是个神医就好了。”
“那顶什么用，你那时候才几岁？照样派不上用场。”
“是啊，他没等到我做医生。所以我后来一再跳级，就是想走快一点再快一点，虽然明知道不可能再赶上了，但这样做多少会好过一些。””苏意唯轻轻抠着指甲表面，“你没经历过‘子欲养而亲不在’，那感觉说不上来，就是做什么都迟了。”
后来，当傅明远骤然离世的时候，傅司南才真真切切体会到苏意唯当日所说的感觉，原来那种深切的无奈能将人活生生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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