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x城一个偏僻的小县城,我家住在小县城里较落后的村落。偶尔有人到村里来视察,乡亲们都拿出最上等的食物,说是给领导吃。小孩子都在村边守着,看着开进来的小轿车,觉着无比的新鲜。也会有人到我家里来,我爸是村里以前的主任,不干后现在回归农民的本分。
我给他们沏茶,我妈让我拿家里封好的那罐茶叶。那里装的是当季的茶叶,新鲜,喝起来跟上等茶叶相似。春茶一般有着浓郁的香气,和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来者都是面带笑容,很亲切的给我几颗糖,让我们出去玩。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掏出来的几颗糖,像接宝贝似的接到手里,然后亮堂堂的说上句“叔叔谢谢”后,撒开脚丫子跑出去。
“丫头,慢点!”我妈在我身后理黄豆,生怕我摔个狗啃泥,就小声叮嘱我。
我佯装没听见,依旧抱着糖飞奔。裹挟的夏日气息的热浪拂面,路边五颜六色的鲜花竞相开放,我却无暇顾及,心心念念想着不远处的小宅。
“林逸白!林逸白!有糖吃了!”我前脚踏进小院,就扯开嗓门大喊,汗珠会跟我开玩笑,滴进我的眼里,模糊我的视线。
门里没有回应,我手心细细密密的汗水隔着糖纸,开始融化里面可口的糖果。我紧紧捏着,能够感觉到原本硬的糖果开始变软。
我急了,又开始大喊:“林逸白,别看了!快出来!”里面还是没回应,我气得就快要推门而入的时候,那扇锈掉的大门吱呀的露出一点缝隙。
“你进来吧。”他没头没脑的给我一句话,呛得我直翻白眼儿。
“你说我好心给你糖吃,你还这种态度。”我推开门立刻就开始数落他,等我看见他专心看书时,将糖尽数放在他小小的书桌前,讨好似的给他说糖的来历。
我故意夸大一点,吹牛说这糖是城里大卖场里热销的糖果,我爸去买的时候人山人海挤得都没办法走,好不容易给我们带回来几颗。
他听得一愣一愣的,后来干脆两眼瞪着我,听我说完这个虚构的故事。
“你尝尝,可好吃了。”我说的口干舌燥,两眼却迸射出光芒。
我并没有去过城里,根本不知道城里的市场是什么样子,有哪些小贩。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来自与村头村尾几位好事的大妈。可我就是喜欢糊弄他,以满足我小小的虚荣心。
他听着我滔滔不绝的讲,呆滞住始终没有反应。我很满意的看他微妙的表情,得意的伸出手指着他的书,学我妈的口吻作势教育他:“等你有钱,记得多买糖果给我吃,还我现在给你的。”
他还是没回复我,我就觉得有些无趣,低下头老老实实给他剥开糖果送到他面前,算是践行我对他的诺言。
他有些迟疑,我将剥好的糖果又向他面前送了送,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喉咙里口水的滑动。
“你那儿还有么?”他好像有些于心不忍,反复向我确认。
“有。”我盯着桌上散落的糖果,毫不犹豫的说着违心的话。
只片刻,我感觉脸颊上辣辣的,撒谎时专属的红色从我的耳根蔓延至脸颊。我立刻丢下糖果用冰凉的手捂住滚烫的脸颊,埋下头盯着光秃秃的地面,不敢抬头看他。
“又说谎。你知道你会不说谎还偏偏去做。”他将糖果送到嘴里,又剥开另外一颗糖递给我。我抬头看着他清澈的眼睛,迫不及待地伸手递过来迅速送入口中。
甜甜的糖味充斥着我的整个口腔,给我不真实的梦幻感。
林逸白是我爸在三年前在村口捡到的孩子,当时我看着我爸牵着他的小手领着他进我们家院子时,心里有些不痛快。
我是个很小肚鸡肠的人,看着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像城里孩子的人自然是满心戒备,我的视线里充满敌意。我爸让我把他领进屋里去,我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轻蔑的翻了个白眼,才试探性的牵过他的手,跟我爸打包票说会让他适应我们家。
他前脚刚出去我就询问起他的身世,就跟村里干部下来查户口似的。
“你是哪儿人?家住哪儿?怎么碰见我爸的?全都给我说出来,不然不让你留下。”我故意显得自己很老态,好像年长他几岁就有决定去留的权力,他不做声,躲在我们做饭的炕前面捂手。
我脸上写满不快,几步走过去:“告诉你,你别想在我们家留下,我们家就我这么个孩子,你最好安生点,别跟我抢东西懂么?”我着重强调“就我”这两个字眼,话里有刺显得尖酸刻薄。
“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既然做不到这些事情,就别答应你爸说照顾我。你答应了,就起码得担起照顾我的责任。小肚鸡肠就别咄咄逼人。”这句话让我原本准备去拉他衣领的手悬在半空中不知进退。
他的目光很冰冷,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恶魔,对所有的一切充满怨念。他的话对于七岁的我实在是文绉绉的,什么道不同不相为谋啊,咄咄逼人啊,我一头雾水,连前半句话都没听明白,却也依稀知道自己的心思被他看穿。
我感觉脸上像是蹲在炕边上被烤的一样火热,慢慢的缩回手放进口袋里,蹲在他身边守着他。
滚烫的木柴烧的溅出火星,在炕里噼里啪啦的响着,我蹲的腿部发麻,慢悠悠的扶着墙站起来,余光扫到同在炕边的他。
他半眯着眼睛安静的缩着,上下眼皮已经打架,随时都有合上的可能。我拖着酸痛的腿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放低音调让他跟我来我房里睡觉。他也是困极了,满脸的疲惫之色,揉揉眼睛就稀里糊涂的跟着我走过来。
我将床上厚实的被子铺开,让他脱衣服上去睡,又走到漏风的窗户前面,从抽屉里拿出纸和浆糊,抹上厚厚的一层用来挡风。
平常我是不用的,这些纸都是我珍藏着留着做“艺术品”的,但他今天跟我说的第一句话的确惊艳到我,让我产生小小的佩服之情,以为他是来自城里大户家庭的有学问的人,不同我们这野孩子一样,所以要优待。这种想法看似很可笑,但当时我的确是这么想,现在回头看,觉得应该是脑袋抽风。
我跪在椅子上,认真的完成每个小细节,几乎忘记身后的他,等我对着透着白光的窗户傻笑时才记起还有林逸白这个人,就匆匆忙忙的收拾收拾剩下的纸和剪刀,蹑手蹑脚地跑到床前。
他的眼泪顺着他的眼角,划过他的脸颊滴落在被子上。我一时间手足无措,心里如一团乱麻。我从口袋里抽出手帕,弯着身子凑到他面前慢吞吞的给他擦干泪水。我感到来自心脏的撞击感,他被拭干的眼泪不仅与我的手帕融为一体,更多的是和我的心相嵌。
我只希望他的梦中不要梦见什么坏事情。可当他的那句“妈妈,别走”模模糊糊地脱口而出时,我知道我的期望是白费的。毕竟有些人注定要被梦魇所缠绕,无法摆脱。
我帮他盖好被子,悄悄用袖子帮他擦干眼泪,然后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间。
门外寒风肆虐,雪花抹去人走在地上的痕迹,扫去一切杂碎。我走到爸妈的屋子外,听见他们小声讨论的声音,如此的紧张,就像一根紧绷的弦,绷着我们家的贫困。
“他爸,你说怎么办?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如今又冒出这么个小子,咱们家养不活啊。”
“那怎么办?总不能够把他重新丢到雪地里去,这个时候只会死路一条啊。”他清楚地听见我爸重重的叹口气,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其实当时,我真的很想冲进屋子里告诉爸妈,我想让他留在我们家里,我想让他成为我们家里的一份子。因为他是如此优秀,至少他会说我听不懂的话,我感觉到他跟我们这里的孩子不同,他很聪明,一定会是个拔尖的人才。
我靠着土墙,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种迫切的感觉从未拥有。最终我没有去,因为我听到“养不活”这个字眼,我知道它意味着死亡,意味着我将永远失去他,所以我宁愿他生活在三叔家,也不要像村里的死人一样埋在地底下。
“她三叔不是没子女么?这几年四处求人想生个孩子,这不正好,跟他介绍介绍。总比送一条命好。”我妈的语气显得很轻快,像是找到个很好的办法,能够救我们家于水火之中。
“这……”我爸欲言又止,停顿些时间,默许了。
第二天早晨,暴雪停了,但天气还是有些寒冷,我搓着冻红的双手在院里跟我的伙伴们玩跳格子,是用石头在地上画的格子,所以不太清晰,他们都在耍赖,我也就没有兴趣再玩下去。
我看见三叔一脸开心的进我家,满脸的喜气,我丢下玩着正在兴头上的他们,鬼使神差地跟随着三叔到我们家的里屋。
我忽然感到大难当头,我知道他就要离开我们家里,去三叔的家里了,可是一夜时间我并没有接触他,甚至连他的姓名都无从得知。
于是我的脚步更加快速,到最后只好一路小跑的跑到房间里。果然,我刚一进去,三叔就开心地搂着林逸远,说着感谢我父母的客套话。
我只觉得鼻头一酸,眼泪就不由自主的流出来,他们都是满脸的诧异,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我,有些无厘头。
我断断续续的说:“我。。。我不要他走。。。我想让他留下来陪我玩儿。。。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妈哭笑不得,刚要走过来凶我。林逸白很快的挣脱三叔的怀抱,迎面向我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给我擦眼泪,安慰我让我别哭,他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不相信,哭的更凶了,指着他说他是骗子。他满脸真挚,说是真的,他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林逸白,三叔家就在我家旁边,走路就会到的。
我止住泪水,三叔家的房子我知道就在我们家后边,虽然不常到那里去玩,但大抵位置也是了如指掌。况且冬天的眼泪很快就风干,我真的怕它冻成冰。
我爸还是一脸诧异,三叔倒是很开心,欢迎我常到他们家里做客,还要认下我这个干女儿,说我跟林逸白有缘。我躲在林逸白的身后,看着我爸妈开心的表情很不理解。
后来才知道,三叔并不是我家亲戚,他是知识分子,是从城里来的,家里在我们村算是非常富裕,如果我去做他的干女儿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家省去不少负担。
我妈一直在催促我叫他声干爸,我已经哭得快要岔气,一直在急促的喘着,小脸憋得通红,等了半天,才憋出几个字来,好歹也算叫过了。
三叔很开心,欣然收下我这个干女儿,说既然是干女儿,就得尽干爹的一份心,该做的礼数还是得做。他说这几年让我跟林逸白一起去学校读书,还要送我书包和文具。
我爸妈听见后惊喜万分,原本是没指望让我去读书的,这话一说实在出乎意料。他们继续说着客套话,送着这一大一小出门。然后在晚上给他们家送去一只鸡。
就这样,我和林逸白属于两个家庭,却在一起读书,一起长大,他成为我童年不可缺少的一部分。直到几年后的一场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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