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但凡向家的马车一出来,便会有人伸长了脖子往里窥视,指不定将来就是状元,现在不好好看上一眼,恐怕将来都没有机会了。
凌顾放下窗帘,挡住了路人探视的视线。
不是他怕被人看,是他不想让人看到里面的人。
回头睨了一眼向雪诗,她静静的坐在马车里,低垂着眼皮,正认真的听着他读书念字。
凌顾只好又捏起手里的东西,接着微弱的光芒,慢慢的念了起来。
许多年一直这么过来,以至于简直都成了习惯,习惯了每天陪着她出门,扶着她的手慢慢的走上马车,习惯了随手捏起一本书,慢慢的念着里面的内容。
细滑的上好宣纸在手里慢慢的翻动,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连纸上的字都出奇的好看。只是看到向雪诗一天天不断长大的面容,他心里却感到愈发的压抑和难过。
如果可以,他宁愿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没有未来,也没有从前,两个人永远停留在这个年纪,十四岁的雪诗,还有十七岁的自己
这样一来,他便可以不用担心,更不用亲眼看着雪诗嫁给别的男人。
凌顾想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簇,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那就是老太太曾经表示过,雪诗到了十五岁,就不能再去学堂,只能待在家里,等着嫁人。
嫁人
曾经雪诗,是嫁给他的
而今的雪诗,不管嫁给谁,那人肯定都不会是自己。
凌顾的心猛地一沉,不断念着的字便停了下来,马车里立刻陷入一片寂静,只有车轱辘辗过青石路不断发出的喳喳的声音。
向雪诗疑惑的抬头:“凌儿哥,怎么不念了”
凌顾瞧着她,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今年你就十四了。”
不知为何,这少年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
向雪诗歪着头微微想了一下,只当是凌顾再揣摩着他的计划。
“是啊,说起来是不是我也可以去参加秋试了呢”
凌顾没有接话,只是又垂下头,捏起书,慢慢的念了起来。
向雪诗有些纳闷,但还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慢慢的又靠回马车里。
进了学堂,便能看到早起上学的学子,只是今日与以往不同,因为考试的关系学堂里都没什么人,而近日,却是难得的多,似乎连备考的人都回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向雪诗扫了一眼,便看到人群里急匆匆往里走的白切。
“呀,凌兄”白切当然也看到了凌顾和向雪诗,只不过称呼女子不太方便,他便直接喊了凌顾的名字。
“真有你的,孝廉啊孝廉你没见先生的脸,都要了开了花了”他啧啧道。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家备考的么”向雪诗看着他问道。
白切闭了嘴,小心翼翼的往四周看了一圈,这才收回脑袋低声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说着他看了眼凌顾:“明明你们家是最早回来上课的不是么”
凌顾微微皱眉:“我只是自己想来而已,学堂里有什么不会的可以直接问先生,比较方便。”
白切摸摸鼻子,而后叹了口气道:“恐怕今年的春试考不了了。”
“为什么”向雪诗惊讶道。
“京城里天子重病在身,今年的春试题目本来是九皇子出,可是皇上偏偏点了重病的十二皇子做此事,所以”
白切压低了声音:“所以听闻九皇子似乎不太高兴,又觐见说春试和殿试的考场年久失修,要修缮考场,所以大家都说,就黄次借机拖延,今年的春试是没戏喽”
向雪诗微微皱了皱眉头,这算什么赤果果的九龙夺嫡
凌顾却是很冷静,只是淡然的看了眼远处还未化的雪,不屑问道:“皇城里的事情,岂是我们能知晓的”
“的确不是我们能知晓的,只是京城来了消息,春试的考场都拆干净了,你说呢”
凌顾这才微微挑眉,神色看不出什么波澜。
“所以你看,这不是大家都回来上课了”白切一指前面,果然大家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
“说来也是,这个十二皇子明明一直是个病样子,从来都不出来见人,这么今年皇上偏偏就想起他来了呢”
凌顾瞪了他一眼:“宫里的事,岂是你能乱说的小心不知到什么时候变丢了性命”
白切连忙噤声,又小心翼翼的看了一圈,这才冲两人摆了摆手:“我先进去了,我有事找先生。”
说着人便跑进了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春试没了,与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京城里天子易主,更是与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有任何的东西,所以白切的话,听了便是停了,她不会在意什么。
微微瞥了一眼凌顾,只见他的神色微微有些异样,向雪诗挑起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难道,这件事,与凌顾有关系
凌顾上面的人,难道就是这两位皇子之一可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么可能认识凌顾有为什么要帮他难道
向雪诗微微怔了怔,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小说,里面争夺皇位时,打点上下所花掉的大笔的银子。
两江总商,是肥肉。
上好的肥肉。
向雪诗皱起眉头,若真是如此,那她,到底是重生来干嘛的
心情压抑的进了学堂,先生的话她也没有听进去多少,只是一直觉得心情浮躁,不过还好面上还是装着轻松的笑脸,一天就这么蒙混了过去。
到了二月,春试果然没能按照原定的时间进行,这样殿试也是更无法按时进行,进京的学子们有的选择一直留在京城等着,有的则是选择回家再说,毕竟在京城的开销,还是太大了。
向录严倒是对于春试的事情很关注,他思考到最后,便将凌顾叫进了屋子。
“凌儿,春试推迟一事,你可有什么想法”向录严捏着胡须,问。
“这不好说,或早或晚,春试再开的时间,不是我们能揣测的了的。”
向录严自然知道里面的道道,他也跟着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虽然说时间不可知,但爹爹认为,你还是即日就进京去一趟,这次春试推迟,对于你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凌顾微微露出不明白的表情。
向录严哈哈一笑:“平日里看你老成,其实还是个孩子。你去年年中才进家门,未来得及准备打点什么,便匆匆去参加了秋试,好在秋试不过是地方上的考试,无所谓什么打点,再加上向家的名声,多少你能走的顺当一些。京城自是不比地方,自然水要深得很多,你若是二月匆忙前去,必定照顾无法周全。现在春试推迟,于你倒是一件好事。我已经写信给京城的大哥,叫他帮你打点一下,银钱你自是不必担心,只要按照大哥的安排,好好的在京城的学堂里念书就好。”
凌顾跟着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好主意,只是这一去,不知道多久才能再回来。脑海里,那张俏丽的笑容一闪即是,凌顾觉得有些留恋。
“老夫知道你舍不得走,但这也是为了你好,经商毕竟不如做官,自古三教九流,分的还是极其清楚的,即便我们再富有,也抵不过一方官印啊。”
凌顾点了点头,向录严说的没错,商大不过官,而若要护好雪诗,也就只有此一途了。
“好,那我明日就动身。”
明日就动身去京城。
夜色里凌顾提了盏灯笼,慢慢的出了向录严的书房。
好也不好,离别是让他最难受的。
地上依然很湿滑,冷风下融了的雪水结成了冰,晶亮的铺了一层。
凌顾小心翼翼的走着,再抬头时,却发现自己站在向雪诗的院子前。
屋子里一片通亮,间或冒出几声少女浅浅的笑声,凌顾只这样听着,便觉得很开心,很开心了。
为什么时间不能就此停止呢
即便是如此萧飒肃冷的冬,即便有如此刺骨难以忍受的风,即便万物冷漠干枯,没有一丁点的温暖和鲜活的生命
但只要有你,便足够了。
凌顾静静的站着,听着那欢快的断断续续的笑声,而后微微的勾起唇角,心似乎也跟着慢慢的平静缓和了下来,很美,很舒爽,很祥和。
冷风忽的一声猛的袭来,冲散了凌顾顺滑细黑的长发,一根根的漆黑攀附在雪白的面容之上,好似张开了一张密密麻麻剪不断理还乱的网。
凌顾轻轻扶下散乱的长发,眼神微微一撇的时候,便看到远处静静站着的身影。
晓雯怀里抱着一见狐皮披风,静静的伫立在狂风里。
娇小的身子在风中微微有些瑟瑟发抖,但依然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守在一边。
凌顾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慢慢走过去,接过了披风。
“你可以喊我一声。”
晓雯连忙道:“奴婢看少爷那么专注”晓雯声音低了下来。
凌顾蹙眉,苦笑一声:“很明显么”
晓雯连忙摇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