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湖》 第九章徐家康获救,孙有田被捕

    秋收过后,孙有田将那三亩七分地里收下的稻谷一升又一升的量了又量,称了又称,竟然足足有十五担,加上夏收的十三担,扣去许诺给徐叶茂的五担,赋税八担,净余下了干谷十四五担,合上自己租种的六亩水浇地的盈余十二担多一点,在湖东打短工挣得的四担,一精算居然一共有了三十三担的干谷来,若再加上自己夜间在山间寻得的野鸡野鸭野猪什么的兑换来的粮谷,那可就不一般了.别说一家人能吃个肚儿圆,简直可以算的上一户中农人家了.孙有田越想心里越发的洋洋自得起来.

    ‘‘开门,开门...‘‘孙有田正洋洋自得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自家酿制的原本准备过年才拿出来的地瓜酒时,冷不防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过来.女人赶忙跑过去开了门,四个带着刀枪的公差便凶神恶煞般的闯了进来.

    ‘‘胆子不小呀,日子过得不错呀,有酒有肉的........‘‘一个捕头一进屋便朝孙有田大声怒喝着.

    ‘‘这,..这是我昨晚套的小獾猪仔儿,没人要的,扔了怪可惜了,就自己吃了.....‘‘孙有田战战兢兢的回答着.

    ‘‘少罗嗦,带走....‘‘那捕头咆哮着.

    ‘‘大人,官爷,我..我没犯法呀,我没干什么坏事呀...我...‘‘孙有田吓得大哭起来.

    ‘‘让你死个明白,你家出了个乱党,带走.....‘‘

    ‘‘大人呀,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家里人都在这儿,我儿子,我两闺女,我女人.....‘‘孙有田一边哭着一边向公差们逐一数着自己的家人.屋子里一下子乱了起来,大人孩子全跟着哭了起来.

    ‘‘张宝强,就是张大黑子,是不是你家里人,他现在是乱党,在省城参加了叛乱,已被我们抓捕......‘‘

    ‘‘啊,他是我义兄的儿子呀,他是乱党了?......‘‘孙有田满脸狐疑的问道。

    ‘‘少罗嗦,他是不是一直都住在你家,被你收养了,带走.......‘‘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公差说着便朝孙有田的腚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将孙有田踹出了门外.屋子里顿时更乱了,哭号声，公差的叫骂声交织成一片.

    庚申年十一月十八日,安庆城内,爆发了熊成基,范传甲领导的马炮营起义.起义军从东西两门向北门巡抚衙门进军.一时间安庆城内枪声大作杀声震天.爆豆似的枪声令人魂飞魄散.到处是争相逃命的人群,到处是前赴后继的义军.死了的和没有死去的伤者,都满身是血,红通通的一片,十分恐怖,频死者的呼叫,胆小怕死者的哀嚎,更是令人不寒而栗.这样的场景持续了好几天.再后来就是搜捕乱党的喝令声宣泄在安庆城里的各个角落.东西北三座城门都已被关死了,进城的人进不去,出城的人也出不来了.

    货栈里张掌柜一家老小早已在起义军举事的当日,捡着细软匆匆的逃到乡下保命保根去了.几个胆小的扛工也一下子做鸟兽散尽,偌大的货栈也就只剩下大黑和两个胆大的扛工,心惊肉跳的躲在大通铺里.透着窗户的缝隙,三双眼睛不时地偷偷地看着窗外.一会儿城外的人往里冲,一会儿城里人往外冲,衣服一个样,只是有的臂肩上扎了一条红布头,有的没有.前几天是扎着红布头的追杀着没扎红布头的,三天后,却是没扎红布头的追杀着扎着红布头的.大黑他们躲在大通铺里一连看了两三天,也没看出什么道道来.

    第四天的一个傍晚,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闪进了大黑的视野,他肩上扎着一条红布头,左手拿着一杆长枪,右手紧紧的握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徐家大少爷.,对方转身之际大黑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孔.

    ‘‘大少爷,大少爷....‘‘大黑隔着门缝向那人影轻轻地呼喊着.那人似乎听到了呼喊声.便循声四下打探了起来.

    ‘‘大少爷.......‘‘大黑看着远处渐渐走近的肩上没有系红布头的兵丁,挥着刀枪也朝货栈这边走来.便赶紧蹿出门外一把搀起几欲摔倒的徐家康.继而迅速的将其拖进大通铺里.

    ‘‘大黑.....‘‘徐家康清醒过来时见救自己的竟然是家乡的伙伴,顿时感到十分惊奇.

    ‘‘大少爷,你受伤了,看还在流血呢.....‘‘张大黑惊慌失措的问道。

    ‘‘快,快让我离开这里,这里有血迹,明天一早官兵们就会循着血迹追到这里的,这样会拖累你们的....‘‘

    ‘‘大少爷,你的伤需要止一下血,拖下去会死的,....‘‘大黑关切地抚了抚徐家康的伤口.

    ‘‘不要管我了,我是跑不了了,你们赶快离开这里,找个别的地方躲起来.....明天,...明天一早官兵们肯定会循着血迹找到这儿的....‘‘徐家康有气无力的嘟囔着。

    ‘‘那不行,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啦,咱俩是乡亲.....要不我到后院去找找,张掌柜那金创药还在不在.....‘‘

    ‘‘憨大黑,我...我这是子弹打到肺里了,金创药也是治不好的.....你们快逃命去吧....‘‘

    ‘‘试试吧,不管怎样有怎比没有强........‘‘大黑说着便趁着夜色溜到了张掌柜那空着的后厢房,翻箱倒柜一阵后终于找到了一盒金疮药来,还没有开封呢.

    ‘‘大黑,你这乡党恐怕真的挺不到明天了.....‘‘大黑拿着金疮药回到大通铺时,另外两个扛工已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别胡说,帮我把他衣服解开,我先给他上点药再说....‘‘大黑说着便示意那两扛工扒开徐家康的衣服,接着他便急速的撕开药封将药毫不吝啬的涂在徐家康的伤口上.

    ‘‘大黑,我....我们走叻,你乡党说这儿不安全了,我们就到后院夹墙里躲一躲了,.....‘‘两扛工说完便一前一后蹑手蹑脚的朝后院摸去.

    ‘‘大少爷,你咋也是乱党呢,你咋和我大他们是一伙的呢.....‘‘

    ‘‘大黑,....你喜欢冬梅是吧,....‘‘徐家康并没有回答大黑的提问,而是将话题岔开.

    ‘‘冬梅.......喜欢的人是你,。。就是因为她我才不顾一切的救你......‘‘大黑吞吞吐吐的嘀咕着。

    ‘‘冬梅是个好好女孩,便宜你小子了,....‘‘徐家康说着便从自己的口袋掏出一个绣了梅花的手绢来郑重的塞进大黑的手中.

    ‘‘你这是做啥,这是冬梅给你的,......‘‘大黑说着便将手绢又塞给了徐家康.

    ‘‘大黑,我这伤,不动手术取出打进我肺叶里的子弹,是神仙也救不了的,.......我将冬梅托付给你,那是我信得过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对她好的,....她跟你在一起一定会过的开心....‘‘

    ‘‘别瞎胡说,我有办法了.....我带你去找洋和尚,他一定会有办法帮你做手术取出子弹的.而且那里也很安全,平日里官兵们都不敢惹他.....‘‘大黑说着便固执的一把搀起躺在地上的徐家康,趁着夜色朝普什大教堂摸去.

    ‘‘洋和尚,,,,洋和尚.....彼特....‘‘大黑一到达教堂边便停了下来赶忙慌乱的拍打着教堂的门页.

    ‘‘大黑,你要干什么....‘‘门开了,一个蓝眼睛,高鼻梁,满脸长满了胡子的外国人走了出来.

    ‘‘洋和尚,.....‘‘你救救我们大少爷吧,我们大少爷他受伤了,再不治疗他就要死啦....‘‘大黑说着便挤出两行热泪来.

    ‘‘不,不...我们这儿不是医院,我们没有办法救你的朋友.他是革命党,我们和你们的政府有约,不参与和干涉你们的任何政治活动,你们还是快到别的地方去吧......‘‘洋和尚说完便要关门.

    ‘‘洋和尚,洋和尚....你...你救救他吧,....这个,金的,这个，银的,还有这个也是金的,....都给你,行吧...‘‘大黑见洋和尚要关上门便赶忙上前拦住对方,接着慌乱的从徐家康的身上将他的金手镯,银项链等金银硬货都一股脑儿掏了出来捧在洋和尚面前.

    ‘‘不,我不能因为你送给我这些东西而坏了我很你们政府的约定.....‘‘洋和尚依旧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似的,将他们挡在门外.

    ‘‘那,还有,这些,我的工钱,银子,还有这些......都给你...‘‘大黑急促的将自己和徐家康的身上又胡乱的搜了一遍,将一切物件都一鼓老儿拿了出来.

    ‘‘那是什么,....‘‘洋和尚突然对大黑的手中物品感了兴趣,这令大黑喜出望外.

    ‘‘这个?这是他相好的送给他的信物....‘‘大黑见洋和尚眼睛直盯在冬梅送给徐家康的那个绣着梅花的手绢上,便赶忙将它拿出来送到他的面前.

    ‘‘相好的,你们中国人管女朋友叫相好的,对吧.‘‘洋和尚说完又把目光转移到大黑的手上，一个用桃木雕刻的小木人。

    ‘‘是的,对,相好的就是女朋友,洋和尚,...你若救了他,这个也给你....‘‘大黑说着便将冬梅为自己雕刻的小木人也递给了洋和尚.

    ‘‘真有意思,进来吧....‘‘洋和尚说着便将他们迎进了教堂.

    洋和尚连夜给徐家康做了手术,取出了打进徐家康肺叶里的子弹.往外不断渗出的血总算止住了.手术后徐家康的脸色又渐渐恢复了往常的红韵.大黑被洋和尚安排在教堂的院子里四周警惕的转悠着,一宿没睡.

    ‘‘昨天夜里,好像有人进了这院子,我看一定是乱党进去了,我们进去搜搜.....‘‘清晨,教堂外一个暗探领着一群官兵追赶了过来.

    ‘‘混账,洋大人的教堂也是随便可以搜的吗,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一个捕头肆无忌惮的训斥着那个暗探.

    ‘‘你看清楚啦,真的有人进了教堂.......‘‘那暗探刚胆怯的退到捕头身后,另一个捕头又接着问了起来.

    ‘‘真的,大人,你看,这教堂门口还有血迹呢......‘‘一个兵丁意外的发现了地上的血迹,便惊喜的向捕头上报着.

    ‘‘是啊,大人快看....这..这....这都是,.....好像是从码头那边滴到这儿的....‘‘

    ‘‘快,快把这教堂院子给围起来.离院子远一点,别惊动了洋大人.这洋大人的教堂我们不敢搜,我们就在这儿守着,我就不信这乱党还能长翅膀飞掉.......‘‘那捕头说完便向兵丁们挥了挥手,示意兵丁们向后撤退到远离教堂的地方埋伏了下来.

    ‘‘都给我盯紧一点,.....我去回禀总兵大人,.....‘‘那捕头轻声的向身边的几个小头目发令着,说完便转身朝巡抚衙门奔去.

    大黑躲在院子里的角落里,真真切切的听着外面官兵们的对话后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晌午时分,洋和尚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将大黑带进自己的卧室.

    ‘‘大黑,这个还给你,你的朋友没事了,休息两天就能活动了....‘‘洋和尚若无其事的说完便将你那个绣满梅花的手绢和木雕小木人递给了大黑.

    ‘‘彼特大哥，这个你很喜欢,已经给你了，就是你的了.....‘‘大黑又将手绢和小木人递给了洋和尚.

    ‘‘不,这是你们之间的定情物,我不能要,你们给了我一个梦幻般的传奇,我已经猜到你们之间的心事了,这太神奇了,使我想起了我那故乡的丽莎和约翰.大黑,你很绅士......‘‘洋和尚说完便诡秘的笑了笑.

    ‘‘那我们今晚可以走吗,....‘‘

    ‘‘不,不可以,现在他的伤口还没有愈合,一活动就会开裂的.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不必担心,外面那些人是不敢把我怎样的,我这教堂是合法的,我和你们政府是签过协约的.你在这儿呆两天,等你的朋友好一点了,我再想办法将你们送出去.....‘‘洋和尚一本正经的抢白道。

    ‘‘那,彼特大哥，太感谢你了,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呀,....‘‘大黑说着便向彼特纳头就跪.

    ‘‘大黑,不要这样,我知道你们中国人行得最大的礼节就是下跪礼,我们是朋友,我有你这样一个好朋友我很高兴........‘‘

    ‘‘好的,我们是朋友,永远的好朋友.......‘‘大黑说着便握起彼特的双手.

    一天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院外的兵丁们似乎有点熬不住了,他们不停的找着各种借口敲开教堂的大门,却又不敢上前,进入教堂里搜寻.只是胆怯的透过门缝向教堂里窥探着.教堂里洋和尚一连接了几次巡抚衙门打来的电话.开始洋和尚还是从容应对着,渐渐地大黑发现洋和尚已疲于应付了,他感觉到他在顶着一种莫大的压力，保护他和大少爷似乎已陷入了一种十分艰难的困地.

    夜渐渐的深了,教堂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平静了下来.大黑躺在徐家康的病房里,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里闪烁着父亲和说书匠慷慨赴义的身影,他想冬梅,想干大,他想自己若真的和大少爷都身首异处了,那冬梅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

    ‘‘冬梅....冬梅.....‘‘大黑正沉浸在矛盾不堪的思绪里不能自拔时,徐家康突然从睡梦中被噩梦惊醒.

    ＂大少爷，你怎么啦.是不是又在做噩梦.....＂

    ＂我梦见冬梅了，她提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投湖了.....＂徐家康恍恍惚惚的应道。

    ＂不会的，明天，明天我们就可以离开了.从教堂后门走，过了集贤关就没事了，我们回家，回棋盘镇.就没事了。你接着睡吧，养足了精神我们行动起来就利索了.....＂大黑一边安抚着徐家康一边又帮他盖上了被子.他心里明白，明天要想真的从这里脱身离开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难事呀.若不引开那围在教堂周围的兵丁，想突围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若自己和大少爷被官兵抓了，彼特洋和尚可能也会被牵连了进来......

    ‘‘有了,大黑脑子里灵机一动,突然闪出个注意来.那就是自己穿上大少爷的制服,扛上大少爷的长枪,引开那些围在教堂周围的兵丁和暗探.那自己就有可能落入敌手了.自己就可能和大,还有说书匠他们一样身首异处了.他看了看徐家康,又看了看冬梅送给徐家康的那个绣满梅花的手绢.和送给自己的那个木雕小人.情不自禁的潸然泪下.凭心而论,冬梅在自己的心中是无法取代的,若是在平日谁也别想对他有非分之想.谁瞎想就揍他.大少爷也不例外.可今天,是个特殊,自己若是没了,冬梅跟了大少爷那一定比跟他张大黑强,他张大黑一无所有,还寄居在干大家......

    ‘‘当.....当....当....当...‘‘教堂里的钟声宏重的响了四下,大黑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教堂外似乎也有声响了.大黑透过窗户向院外看了看.这个时候再不想法引开他们天一亮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一转身大黑便急忙换上徐家康的制服,提上那杆长枪走下楼梯向院子里跑去.冷不防和正忙着向他们赶来的洋和尚撞了个满怀.

    ‘‘大黑,你要干什么,.....‘‘洋和尚慌忙上前准备阻拦,却没能拦住.

    ‘‘彼特大哥,徐家康就拜托给你了,我引开他们,你马上带他走.....‘‘大黑说着便麻利的爬上院子里靠墙的那棵大柏树,继而又顺着那棵大柏树跳到了院外.

    ‘‘你张爷爷走啦,.....‘‘大黑一边大喊着一边朝码头边狂奔着.过了好大一会儿两个贴在教堂不远处的暗哨才闻声领悟过来,赶忙朝大黑奔跑的方向胡乱的放了几枪.顿时埋伏在教堂远处兵丁也闻声立即响作一团.继而都朝着大黑奔跑的方向一边追赶着一边放着枪.教堂周围解禁了.

    大黑被抓住了,一颗子弹打中了他的腿部,他拖着伤腿没迈开多远就被蜂涌而上的兵丁按倒在地,接下来便是一阵又一阵的严刑拷打.逼其供出其他同党以及身份所在.一天问了六次,拷打了六次,却始终什么都没问出.后来居然有一个前来换哨的兵丁认出了他；说他是张记货栈的伙计.兵丁们便连夜前往张记货栈搜索，将躲在后院夹层里的那两个扛工抓了过来,那两扛工扛不住打,没折腾几下便招供出了大黑的籍贯和前前后后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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