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革命党人的尸首被高高的挂在镇公所的旗杆上，一连挂了三天，始终也没有一个人前来为他们收尸，这令胖县令和徐金山他们很是失望。原本他们以为将张铁匠他们二人尸首挂在旗杆上，以此来诱捕前来为他们收尸的其他革命党同党，可三天的时光都过去了，那尸首都有点发臭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前来光顾，胖县令暗自思忖，难道本县的乱党余孽都捕尽了。还是本县乱党数目本来就不多，处于初始阶段？第四天胖县令再也按耐不住了。他不太习惯这山野小镇的起居，他要回他的县衙，于是临走前召集徐金山一干人等训话。
‘’这乱党余孽也许是暂时的蛰伏了起来，但是我们不要放松警惕，有负皇恩浩荡。一旦我们放松了警惕，乱党余孽就会又卷土重来，‘’
‘‘卑职一定加倍提高警惕，决不让乱党阴谋得逞，上对得起朝廷，下不负乡党。‘‘徐金山唯唯偌偌的应和着。
‘‘那就好，有徐镇长这席话本县就放心了，本县今天回衙，希望各位不要辜负皇恩浩荡，忠于职守。。。“胖县令说完便在左右拥护之下上了回县衙的官轿。
胖县令一回衙，徐金山和他的那几个保丁们终于可以松了口气了。监看尸首的保丁也一下子撤的干干净净，偶尔派上一两个保丁夜间前来看守，那也不过是过过场子的儿戏罢了。谁还会去关心两具已渐渐发臭的尸体呢。
从法场回来后孙有田一连四宿都没睡安稳，第一天夜里他思量了半天后便带上大黑，冬梅放倒了自家后院那棵两人合抱的老泡桐。剔了边枝和烂头，眨眼一看还真是两段上好的木料，原本那是他准备给他自己和婆娘百年之后用的，如今是提前派上用场了。第二天一大早，孙有田便急匆匆的赶到湖东大舅哥陈木匠家中，找了个借口借来了刨子和锯。凭着他那一点点的再简单不过的木工基础，一家人辛苦了两个不眠之夜后。两副看上去似乎有点变形的棺材终于被他做成了，收工后他机警的招呼冬梅和大黑捋起那堆事先准备好的稻草和柴火将那棺材严实的藏盖了起来。他是怕有隔墙小人窥见，落得和铁匠兄弟一样身首异处的下场。他思量着，接下来便是想个法子将铁匠兄弟和说书匠的尸首弄回来，可那要是让官府知道了，是同罪呀，那是要蹲大牢，掉脑袋的呀，下场就和铁匠兄弟他们一样悬尸旗杆啦。他思索了好久，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干上这一回。
白天里孙有田带着冬梅，二丫两孩子到镇上买了几斤糙面，顺便胆怯的在镇公所周围转悠了几圏，打探了一番。午夜时分孙有田便带着大黑拖着平日里拉柴火用的破旧大车，风尘仆仆的摸到旗杆外的河岸上猫藏了下来，静静的打探着周围静谧的一切。夜很深了，两个监看尸首的保丁已睡得很熟，一息一张的打着呼噜，彼起彼伏着，很有节奏。孙有田趴在河岸上，趴了好久，也到旗杆下摸索了好几回，但每次都是去了刚到又胆战心惊的跑了回来，什么都没敢做。那两个保丁熟睡的屋子里什么异样都没有。三更时分，孙有田再接着前去打探时，俩个睡得像死猪一样的保丁依旧还是一张一息的打着呼噜。是他自己胆小，他害怕，他怕自己被逮住了就和张铁匠他们一样身首异处的被掉在旗杆上。所以每次他刚摸到旗杆下时，他就有这种恍惚的感觉，仿佛那旗杆上挂着三具尸首，其中一具就是他自己的。
‘’干大，天快亮了，我们该怎么办，。‘’孙有田正在旗杆下精神恍惚时，大黑却大大咧咧的跟了上来。
‘’那。。那，快点干吧，你把大车拉过来。‘’孙有田说着便一反常态，大胆的用斧子割断了旗杆上的绑绳，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铁匠和秀才的尸首放了下来。这时大黑已恰到好处的将大车拉到了跟前。立有间，两人急忙小心翼翼的将两具尸首抬到大车上，紧接着便是叔侄二人拉着大车胆战心惊的朝湖西密林狂奔而去。
‘’铁匠兄弟，安息吧，到了那边还是好好的打铁吧，别瞎出风头了。你这么钟意秀才，我就把他放到你身边，你俩好有个伴，但是以后你俩可不能再一起去瞎折腾啦。‘’孙有田带着大黑将铁匠和说书匠的尸首一路狂奔的拉到湖西密林中，将它们用他先前打好的棺材装殓后，放入他们前天傍晚时分就早已挖好的大坑里合葬了。
‘’大黑，不要再烧纸钱了，快填土，天已经大亮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再不离开就被人发现了，那就不好啦。。‘’孙有田不知从哪里来了警觉心，慌忙招呼着跪在一旁一把鼻涕一把泪烧着纸钱的大黑。大黑赶忙放下手中的冥纸。擦了擦满脸的泪痕。
“土不要累得太高，将坟头拉平，免得被官府觉察到了这是一座新坟，看，旁边的这颗歪脖子松树就是标记，将来你娃儿若是发迹了别忘了来这边看看，将你大他们挖起来重新安葬。‘’孙有田一边平整着坟头一边向大黑唠叨着。
‘’嗯，知道，，，，，，‘’大黑一本正经的应着。
‘’快给你大磕个头，就走吧，不要再在这儿磨蹭了。‘’坟头整得差不多时，孙有田赶忙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嘱咐着大黑也一起尽快离开。
镇公所两具革命党人的尸首被盗后，保丁们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四下张狂了好久。但一个多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什么结果。最后镇公所所有相关保丁，除镇长徐金山外，每人挨了县衙一顿板子，继而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外面的风声平静下来后，孙有田这颗半悬着的心也总算平静了下来。
立冬后,给麦苗追肥除草这一揽子活儿做完后,佃户们大多都闲了下来,偶尔有一点活儿那也是一两天的事.这一闲下来孙有田心里就憋得慌,四个孩子一个婆娘,加上自己就是六张嘴呀.佃户人家靠的是一双手攒日子,不像那些地主老财厚实,衣食无忧.所以孙有田没事就整天四下奔走找着路子。
‘‘大黑,今晚我俩再上那龙形关口山涧走走,说不定能捞上一两只獾猪,狐獐什么的,那要是一只百十来斤的,咱爷儿俩就发了,六七两银子呢,换上糙米面,咱一家子能天天撑饱到明年开春啦,套夹我上午就修好啦,......‘‘下午孙有田收拾完基里旮旯的积肥后便套近乎似的蹭到大黑跟前.
‘‘还去那儿,路太远了,那地方还闹土匪呢,干大,你忘啦上个月咱俩去的时候不就看到了吗.幸亏咱俩没逮住那只公獐,要真逮住了还不白给他们抢去呀,说不定咱俩小命都搭进去了.......‘‘
‘‘龙形关上大豹,二豹两兄弟只打劫地主老财,从不祸害穷老百姓......‘‘孙有田见大黑在搪塞自己便赶忙补正道。
‘‘干大,你没听说吗,前几天晚上那龙形关上的土匪还下山抢了一庄户人家呢,就是瓦房庄杜老五家.抢走了他家二闺女......‘‘大黑理直气壮的说着.
‘‘你从哪听说的,那大豹二豹先前就是瓦房庄子里的人,打小就没了爹娘,后来才上了山,你小孩子家不懂,也不要知道这些事儿,......‘‘
‘‘干大.我想出去做活,跟牤子他哥和顺后面,到码头上去做扛工,明天早上就走......‘‘大黑见一时很难打消干大上龙形关山涧的念头便开门见山的将自己想出去做活的想法和盘托出.
‘‘嘿,你去做扛工,扛什么,一担米你扛起来都吃力,还扛工呢,在家呆着,哪儿也不要去.过两年再说吧........‘‘
‘‘干大,我都十七了,和顺哥十五岁就上码头做活了.你看我粗胳膊粗腿的浑身都是力气.......‘‘大黑理直气壮的狡辩着。
‘‘不行,省府离咱这儿二百多里路呢,那么远,现在外面那么乱,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日后我该怎么向你大交代呀,我和你大自打认识到今,二十年多年了,铁匠兄弟仗义呀,每次我们合在一起做事时都是他照应着我呀.......‘‘孙有田说着说着竟然情不自禁的动容起来。
‘‘干大,就让我去吧,你看看,平日里您能干的活我都能干下来,现在干活时我力气比你还大,这也是你亲口说的,.....‘‘‘大黑不依不饶的跟着抢白着.
‘‘干大,您身体不好,三虎他又还小,我出去做活既省了一份口粮,多少还能挣一点,贴补一点家用.再说我也想出去闯一闯,和顺哥都答应我了,他说,我若扛工做不了,就跟他后面做泥瓦匠.......‘‘
‘‘大黑,过了年再去好吧,过年没三两个月了,过了年你就长一岁了,人也长瓷实了一点,.......‘‘孙有田郑重有词的向大黑抢白道。
‘‘干大,和顺哥说,下半年越到年关活儿越多,粉房子的,砌地基的,加院落的,码头上货场里要搬运的货物,忙都忙不过来.人手缺着呢.和顺哥还说,我跟着他干到年底少说能净挣三四两银子呢.......‘‘
‘‘嗨,我拗不过你,想去你就去吧,....冬梅,快到池塘边把你妈叫回来,把那只芦花鸡杀了,今晚我请你和顺哥吃晚饭........‘‘孙有田说着便转身领着大黑朝和顺家走去.
省府安庆城,与山沟里的棋盘镇相比.那自然是没法比了,那宽阔的街道,肃穆的巡抚衙门,形式各异的阁楼和商铺,商铺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品,还有棋盘镇上祖祖辈辈从来都没有见过的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呢......大黑走在大街上,脚步几乎找不到方向.眼前的一切似乎他在梦里都很难见到过.他开始纳闷,怪不得和顺哥一年到头呆在外面都难得回家一趟,这外面的世界真的是很精彩呀.
大黑先是帮着和顺哥给一个小户人家砌了一堵墙,结了工钱后又被和顺哥带到码头左侧的一个工地上,那是一个货场,百十个方丈,比自家镇上的徐府大院还要大.前院是堆放来往货物的货场,后院便是货栈东家的家院了,后院左右两边各有一排四间连体的厢房,中间是和后排都是空的,现在货栈东家要再修一排五间连体的厢房,就在左右两排厢房的后排,那块堆放着杂物和破旧家什的空地上,与左右厢房相连接,合在一起,乍眼一看就像一个放大了的凹字.
大黑不会泥瓦匠活儿,所以不能跟和顺哥及他的师兄,师弟一样算大工了,只能算个小工,工钱是和顺哥他们的一半.初进后院时,货栈东家对大黑这般年纪来给自己做活是很不热乎的.可一天下来他改变了自己的初衷,和泥,送泥浆,三个大工让大黑伺候的有模有样.傍晚收工时货栈东家捋着长须走到大黑他们跟前,当下许诺给大黑每个工加一个麻钱,大黑一听一时乐得合不拢嘴来.
晚上,大黑他们一行四人被安排暂住在前院,和七八个扛工们挤在一一起,是用木板搭起来的两排大通铺.那屋子就在货栈门口,紧挨着门那一个,四周都是高墙,货栈货物出栈都必须要从这道门前通过.货栈东家这么安排扛工们住处无非是想多起点安保作用罢了.几天下来大通铺里的十几个人便相互混熟了.一到晚上相互胡扯的话也就多了,浑的,素的,正经的,野传的五花八门.大黑也从扛工们的胡扯中知道了货栈里外的许许多多故事.货栈东家也姓张,与大黑是本家,货栈东家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孙子,一房正室一妾.一妾是城北倒爬狮街大烟馆东家的奶干女儿,前年冬天才纳下的.三个儿女都是正室刘氏所生,大儿子出国留洋了,多年未归,二女儿已嫁往汉口一旁亲,现在帮他打理货场的是小儿子.正室刘氏和小妾素不相能.这五间厢房就是货栈东家为她新盖的.
‘‘大黑,你说是男人比女人更想要那个还是女人比男人更想那个.....‘‘
‘‘不,...不知道....‘‘大黑一时语塞起来.
‘‘当然是女人啦,你看啦,女儿那胸脯,软绵绵的棉花包似的,多软呀,女人那舌头多香啦,比那腊肉汁水还要香呀,吸一口能香上十年,大黑你吸过没有.....‘‘一胡扯起男娼女盗的事儿睡在大黑身边的李青便是兴奋异常,扯得兴起时,他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李青,别瞎逗啦,大黑还是个瓜孩子呢,会被你教坏的,扯点别的吧.....‘‘睡在铺头的和顺见大黑被李青羞得之不出声来,便赶忙帮着大黑解围.
‘‘教坏了,你看看大黑,那下面的牛牛硬邦邦的,象山间的春笋啦......‘‘李青说着便猛地一把将大黑的被子掀了起来,大黑那嫩笋般的牛牛一下子乍泄了出来,弄得全屋子里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李青,别在拿大黑开玩笑了,看把他给羞得......‘‘
‘‘好吧,那就扯一点今年夏天的发生在警备大学堂里的那场乱事吧,那是徐锡麟,马宗汉乱党欺师灭祖........‘‘
‘‘那就不要说了,那个大家都晓得,来点别的吧,你不是扯蛋精转世的吗........‘‘李青口若悬河的还没说完,冷不防被秦刚打住了.
‘‘大家都知道?那你知道徐,马两乱党最后是怎么死的吗.是挖心,凌迟呀,什么叫凌迟那就是那身上的肉一块块的慢慢的割下来呀.....‘‘李青紧接着又滔滔不绝的扯了起来.
‘‘不要再胡扯啦,明天还要干活呢.......‘‘一个胆小的扛工憋不住了叫了起来,说完后便用被子包了自己的头脸侧身翻睡了过去.
‘‘好吧,不扯了,我知道你们胆小,可越怕越是恶梦多,说不定徐锡麟,马宗汉今晚就来找你呢........‘‘李青说完便也扯起了被子睡了起来,大通铺里顿时一片寂静.
大黑睡不着,他辗转反侧的回想着李青说的那些事儿,这革命党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咋就有那么多的人跟大一样傻呢,连自个儿命都不要,这官府里咋还会有革命党呢,那不是像大鼓书里说的那样,叫内冮吗,这革命党到底想做啥呢......
大黑醒来时,和顺哥已经帮他和好了一大堆泥浆,大黑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还有那没有擦去的泪痕.是那泪痕抑制住了和顺哥,像往常一样一大清早就叫醒他起来干活.
冬至后第六天,张掌柜家的后厢房盖好了,并粉刷一新,大黑的工钱得了二两八钱银子,他高兴的比吃了蜜还甜,他盘算着,二两银子留着带回家给干大,剩下的八钱银子就给冬梅带一两件粉饼吧,城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擦这个,可香了.冬梅要是擦上了那个,准是香,香遍整个庄子.大黑想着想着情不自禁的傻笑起来.
‘‘朱师傅,朱师傅,您停一下......‘‘大黑跟着和顺哥提着铺盖正准备离开货场时,张掌柜从后面赶了过来叫住了他们.
‘‘朱师傅,我有一个小小的事想问一下......‘‘
‘‘什么事,张掌柜您尽管说,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帮你做到.........‘‘
‘‘这两个月来,你们干的活儿我也都看见了,你们都是实在人啦,我想了想,我这货栈现在正缺人手,我看中了这孩子.这孩子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干泥瓦匠活可能时间长了怕吃不消哇,所以我想把他留下来.......‘‘张掌柜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的看了看大黑的脖子,似乎是在大黑的身上有着一两件他异常感兴趣的东西.
‘‘这,.....‘‘和顺犹豫不决的嘟囔道。
‘‘朱师傅,冒昧的问一句,您一年下来除了生活开销,能净挣多少......‘‘张掌柜见和顺师傅有点犹豫便赶忙又追问了起来.
‘‘十一,二两吧,....‘‘和顺哥若有所思的回答着.
‘‘那这样好吗,这孩子留这儿,管吃管住,一年十两银子工钱,你看怎样.....‘‘张掌柜说着便看了看和顺一眼,最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大黑身上.
‘‘黑娃,你说呢.....‘‘和顺抑制不住心头的惊喜,连忙趁张掌柜看着大黑的脖子走神时,扯了扯大黑的褂边问道.
‘‘和顺哥,俺干大说了,俺跟着你,一切全凭你做主,你说咋的就咋的,......‘‘
‘‘那,就留下来吧,我会常来看你,还不快谢谢张掌柜.........‘‘和顺说着便顺手打开铺盖卷,将大黑的铺盖拿了出来.
‘‘谢谢张掌柜,....‘‘大黑说完便从和顺手里接过自己的铺盖,跟着张掌柜将和顺哥送出了货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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