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沟愈横愈深,没有喜鹊为他们搭出一座桥来,朝歌与程佑宁各不过问,江湖两忘。
某日,宿醉中的程佑宁在阳光灿烂的晨光中醒来,走到客厅,只见窗外相思树枝叶摇曳,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细碎地撒在前厅的地毯上,落地窗前的摇椅也落了片斑驳的阳光,很久很久以前,朝歌曾经悠闲地躺在那里,闭着眼睛,双腿搭在扶手上晃悠着,他有多久不曾在这个躺椅上躺过了?他一下心慌起来,十年还是八年?似乎连感觉都要抓不住了,他有了丝惶恐,为什么当时自己只觉得平常,而现在,心酸之余又那么渴望看见他仍然躺在那里,悠闲安静地,就那么样,地老天荒。
程佑宁下意识走到阳台,往楼下望去,朝歌再也不会从那里走来,抬起他灿烂的笑脸,叫他程佑宁。
阳台上只剩下棵三角梅还活着,枝叶零落,却顽强地开出几朵大红的花朵,其余的花草,没有朝歌的细心打理,早已经死了,丢了。
其实那些花草也全部是朝歌买来的,在做他助手的日子里,不仅打理解剖教研室的事,还顺便打理他的生活,在日夕的琐事中,改变了这些,比如茶几上的花瓶、厨房里的鱼尾盘,他总以为,哪一天,朝歌又会拎着早餐上来,把牛奶倒进杯中,把筷子摆好……
程佑宁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个早晨想起这些来,一定是昨晚酒喝多了,伍永那个家伙,自己不开心,总要逮着他来折腾,谓之乐要独乐,苦要同苦。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伍永是故意拉他出去,与朝歌这样,谁都知道。
可是喝醉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令他想起往昔岁月,以前毫不经意的细节,一一鲜活地回现,如在眼前。
程佑宁记得有一次与朝歌在图书馆看解剖图谱时,曾经说那图谱太落后,建议他编撰解剖学图谱,想到了这个,而自己现在对去外面吃喝玩乐也没了兴趣,根本也不需要什么业余时间了,而手上有这么多的尸体资源,正好圆了编书这个心愿,权作是对他的一个承诺吧。
想想这么多年,自己甚至不曾送过他一件礼物,虽然是男人不需要矫情,那么这本书,就当作送给他的礼物吧。
多年解剖教学标本制作与教学实践的经验,资源自己手上很多,要拍清晰第一手的照片,却不是时时有那么好的契机,那么,此次却是非常好的机会。
用教研室的科研经费买部尼康单反,程佑宁连夜写了个工作方案,如何来开展,从何种角度切入,面对何种人群,计划开展的时间,一一列入,次日便将方案递院部科教部门,院部的官爷一看大喜,程疯子愿意写书,那准没错,到时院部又能够有个上得台面的项目显摆了,大笔一挥,人财物你尽管打报告来,院部全力支持!
小乐小文自然是助手,但还有日常的教学,院部又派了位擅长写方案拍摄水平也不错的小陈加入了编书小组,因此,程佑宁全副精力投入了编书中,把其他日常杂事都丢到脑后,他一旦进入到学术研究模式,那就是机械式的,除了一具具标本,再没其他。
程佑宁根据目前高等医学院校使用的《系统解剖学》教材和教学大纲,重新制作一件件标本,实在没资源,才在旧的标本中翻出来拍摄,小陈则配合着不同角度拍摄图片,根据教学大纲精心设计,比以前的图谱力求增加不同的角度的照片,更加丰富多彩,便于学生学习与对照,比看实物更加明晰有条理。
工作繁忙起来,程佑宁想起朝歌的时候已经少了很多很多,但是偶尔在灯火通明的解剖室,小陈的身影会幻化为朝歌,似乎还是他在陪伴左右,一切安静而美好,可只要回过神来,那等美好立即随风而逝,现在仅仅是工作,单调而重复,小陈虽然挺认真,但是默契程度无疑差了不少等级,每每拍摄跟不上角度,如果是朝歌,哪里需要他出声,连眼神都不需要,他知道从哪个角度来拍,需要拍几个角度;如果文字描述写不好,他也知道,朝歌一定能够用最专业的语言,简洁、贴切地写出他程佑宁想描述的字句。
但是在时光的长河中,他终于丢失了朝歌这个助手,而现在,连接近他的机会,也丢失了。
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制作了无数标本,拍摄了五千多张照片,最后精心筛选出一千多张照片,编写图谱,对图谱进行了系统化整理使其更加与教科书相匹配,对临床解剖学重点给予特别加注说明,为了使学生更好地了解和掌握解解剖学知训,编写过程中适当增加了一些变异和病变的标本图。图谱对标本显示的结构进行中英文标注,为学生掌握必要的解剖学英语名词打下基础,每幅图或每一组图下配有,对该结构的位置、形态、结构和功能作了简明扼要、提纲挈领的介绍,因此这个图谱本身就是一本解剖学学习提纲,非常适用于医学院校的解剖学教师、临床医师和医学生学习使用。
程佑宁前前后后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在这本解剖学图谱上,当整书编写完毕,拿着沉甸甸的书时,简直像过了一辈子似的,程佑宁很想在书的扉页写上,献给我一生的助手——吴朝歌,但是终究没有写,一是这是专业的教学图谱,不适合;另外来说,他本来就不是如此酸的人,他的感情,一向沉淀在心灵最深处,甚至自己也无法发觉,就那么在那里生根发芽,继而长成了茂盛的大树。
程佑宁把底稿与电子版本交付给人民卫生出版社,过了一个多月,那边审稿说没问题,图谱有新意,没有翻炒冷饭,而且增加了很多新的角度与对比,并吸纳了临床方面的知识,非常适合作为教学图谱使用,会安排正式印刷出版。
第一本书,将送给朝歌。不为什么,仅仅为他当年不辞辛苦,做他助手的那些日子,那些明亮温暖的岁月,那些安静无求的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