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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瓶,令到山五岳的人物趋之若鹜,令到我和一干好友身犯险境。不说那群本应日理万机,却偏偏撇开要务前来参加拍卖会的大人物,单说打交道的人:西域、“a党”,有哪一个的名头不是端出来让人打冷战?
这样一个瓶,据说还可以让时光倒流,往日重现,超越现今物理研究的领域。
现在,何其有幸,这个瓶的主人要约见我们,眼看着关于这个宝瓶的秘密就要揭开。
本来我们已经有了上刀山下火海的心理准备,但丹尼尔先生带我们去的地方,还是令我们惊讶非常。
我们本来以为拥有这样一件宝物的家族应该是何等富可敌国,但当车停在一个私人大院前,我们才知道自己猜错了,错得落后了二十年。
那是一座传统的官家园林,鱼池、假山,花木掩映中露出凉亭一角。绝对是大户人家,但,应该是已经破落的大户人家,现在只能想像二十年前的盛况。
从那颜色剥落的雕花铁门看进去,曲折小径上杂草丛生,不知多久没有人去维护了。
跟着进去眼见的光景更教人恻然。
“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在我们这些外人看来,曾经的大户这般破落,甚而可以用“折堕”来形容,旁人心里总有点悲凉。但丹尼尔先生可能已经习惯了改变,安之若素,神色淡定地在带,遇见横生枝节的花木顺手拂去,竟也平添几分分花拂柳的潇洒。
我们来至花厅,丹尼尔瞩我们先稍坐,他去请老。
我们打量花厅,肯定是大户,也肯定破落了。墙上还带有挂过字画的痕迹,但字画都已经不见了,家具也是如是,地板上有师椅脚留下来的痕迹,但我们现在坐着的只是塑胶凳。
字画和家具想是都拿去卖了,旧字画卖掉不出奇,但旧家具能卖掉,就肯定是好东西。
苏眉说:“难道我们猜错了,他们不是有什么阴谋,只不过是家道中落,一心要变卖东西?”
我也起了疑心,不说话。
苏眉又说:“但没有钱却又请得起丹尼尔这样的人?还有他背后那伙人,真叫人奇怪。”
我制止她:“嘘,有人来了。”
丹尼尔搀扶着一位夫人走进来,咦,不是说老?眼前这位夫人不过四十许人,眉目娟好,楚楚动人,一身黑色缎唐装,有着楚楚的风情,但身体似乎弱不禁风,走如古代美女一样要人扶持。
他们走进花厅,站定,身后一位白衣黑裤的佣人走上前来,放下手上端着的藤椅,铺好锦垫,服侍夫人坐下。
我跟苏眉都松口气,毕竟还剩下一个佣人,境况还不算坏。
夫人坐定,看看佣人,佣人马上走进内堂,想是准备茶水。她又看看丹尼尔,丹尼尔咳嗽一声,道:“两位虽是西域先生的代表,但老夫人的话,是必需问他才清楚的。”
苏眉说:“西域先生有要事在身,我们可以代为转告。”
丹尼尔摇头说:“他自己的事,可能不会跟诸位说。”
苏眉的神情马上变得像是在询问:不跟我们说,难道跟你们说吗?
我心念电转,开口道:“西域先生使用宝瓶的时候我们也在现场,所以,如果老想知道详情的话,可以问我们。”
此语一出,绝料不到这两人的反应如此之大。
丹尼尔“啊”的一声,神情古怪,似乎不相信。
夫人却一下站了起来,问:“那有没有出现奇迹?”她的声音是优美的,但略带沙哑,分明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夫人的嗓。
我诧异地望着她。
她却更情切地问:“奇迹有没有发生,西域有没有看到过去?”
原来她作为主人,竟也不曾确认这一点,这真是对买卖不负责的行为。
我盯住她:“请问阁下就是瓶的主人,老?”
她“哎”了一声,苦笑道:“你们火眼金睛的,我不过换了皮没有换心,怎么瞒得过你们。”一句话,等于自承了身份。
我反客为主:“老您是宝瓶的主人,难道不晓得瓶的作用吗?”
老似泄了气,缓缓坐下:“当年我先生临终前留下这瓶,瞩我万一的时候使用,我却鬼迷心窍一般把它给变卖了……现在,想赎回也不可能了。”
“万一的时候?什么意思?”
老也不看我们一眼,缓缓道:“事情说出来你们年轻人都不肯相信,但在我们那个年代,我们都相信天命不可违。我先生离开我,是上天注定,他说回来接我,也是上天注定……”
她红颜未老,但声音苍老,似一幽灵娓娓述说前生事,好不诡异。
老原姓洪,大家闺秀。爹爹把她许配人家时她才十七,心里有点不愿意。那年轻人生得十分英俊,但个很小,只她一般高矮。
爹爹说算命先生说全城就他一个年轻人生就贵格,与众不同,但她才不管他贵不贵格呢,要不是新婚那天他逗她笑了起来,兴许她就不让他进新房。
不过她终于越来越依赖她的夫婿。他真是一个心思剔透玲珑的人,看得穿人家心里想什么,喜什么,怨什么,有他在身边,谁都会安心定气做好事儿。
她爹的生意越来越好,他们的日也越过越甜蜜,一晃就是十几二十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没有嗣。幸好她的兄弟很争气,一下一个准儿,早就儿满堂。大哥的儿还娶了洋女,生下个洋孙来,就是丹尼尔。她爹爹乐得儿孙绕膝,也就没有催逼他们要孩。
又是几年过去,一天她突然叫起来,她在镜里看见自己居然早生了一根白发,他过来,细意安慰,她才发觉,她的夫婿,这么多年竟从未老过。她撒娇说我不依不依,怎么你就不会老呢。
他安慰他,眉间却是忧色,对她说:“大限已到。”
她大笑:你口吻好像大戏台词。
他满脸沉痛,只寒着脸不语。
她笑着笑着,忽然害怕起来,一把抱住:不要吓我,没有你我怎么活?
他强作欢容:我们也来定个白之约,但必须定在五十年,五十年后,我必回来寻你。
她悲痛,不要不要,五十年漫长,只争朝夕。
他抚她头发,傻瓜,中国人不是有句成语“天命难违”?
昱日,他在家中无疾而终。只留她一锦盒,盒内一古瓶,一短信,信瞩她要等他,若相思难耐时可扔碎古瓶,看到时光倒流。
她珍藏古瓶,无数个夜晚孤枕难眠,但她舍不得,见过一次,一次以后呢?是不是还要承受更深的刻骨相思?
五十年漫长,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得到,尽管他临去时信心十足,信誉旦旦。她带着古瓶嫁了人,又离了婚,爹爹留给她的财产没了一半,磕磕碰碰中她明白谁是她真正想等的人,于是静下心来等,哪怕老死。而时间越是迫近,她越是情怯,自己年华老去,牙齿也掉光了,万一他一如当年那般翩翩年少呢,怎会认识眼前这白发老妪?
她宁愿自己等不到,也不要他见到她老去的容颜。真奇怪,人心如此,你期待一样事情久了,就算明知不可能的事情好像也会成真。更何况,他的表情那么认真,君无戏言。
而她最不想到的五十年终于到了,她的心慌得不得了,整天只是想他见着自己老去的样会怎样。
“纵使相逢应不识”,她情何以堪。
还是侄孙给她出主意,老可以去整容。
她不相信金钱可以买青春。
丹尼尔使她相信。
但青春需要一笔很大的金钱,老,她已经是老了,手头的积蓄已经不多了,她还想保留着等他回来过日的,不可能挥霍掉。
丹尼尔就说:可以把瓶卖掉啊。反正他也快回来了,而且从没有听过这么奇妙的宝物,很有可能不是真的,卖掉大挣一笔多好。
假如是假的不是害人么?
所有的生意都有风险,假如是真的,区区十万块钱肯定有赚,时光倒流,有谁试过?而且买这个来消遣的人肯定花得起这闲钱,这点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对我们却是救命钱。
丹尼尔打动了老,她出售了瓶,换取了青春,不,准确来说,是换得了青春的躯壳,但她的心却无法换去。
她开始后悔,她居然不能做到优雅地老去,更为严重的是,他没有来接她。
他没有来寻她。
没有来寻她。
他失约了。
她失去了为之焕容的悦己者,真是讽刺。
她想寻回瓶,那是最后的希望,或者说,那是他留给她一个人的东西。
她变卖家财,倾家荡产凑出银,就是想赎回希望,却惊闻希望已经不在了,她只有只有询问结果。
老说完了,她望着我们,直直地:“我终于才知道什么是造化弄人。不过,我仍然想知道答案,就是瓶的事,他有没有骗我?”
老的眼眸闪闪生光,也许映着泪光,满是渴望,我不敢逼视,低下头去,只觉冷汗流了一身。
怎样回答好呢?
说真的,老无法接受。
骗她,哪种说法都不行。
可以回到过去,那不是逼她承认亲手放弃机会?
不可以回去,让她知道她的情郎最后还是骗她,骗足她一世?
我犹豫。真后悔替西域接下这烫手山芋。
“我请你们老实回答我。”老喝,老妇的威严。
我一惊,脱口而出:“西域扔出瓶,但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失望之余,反而回忆起往事,历历在目,他本人也认为如同时光倒流,他十分满意。”
老诧然:“回忆?”
“是”我一口咬定,“西域先生认为这个行为唤起他当天的回忆,效果等同时光倒流。”
老神色茫然,眼中精光慢慢隐去,喃喃道:“他到底是什么用意?希望我永远记住他?其实不要瓶,我也会时时记住他……”她失去精神支持,神情委顿,形态尽像一个老。
我叹口气,朝苏眉打个眼色,站起来:“老,我们先告辞了。”
老似没有听见我们的话,兀自在自言自语。
苏眉朝丹尼尔眨眨眼:“丹尼尔先生,你不送送我们吗?”
丹尼尔一直不作声,此时有点惶恐的样,送我们出去。
刚要踏出花厅,老在身后喊:“两位请留步。”
我们停住脚。
我心平气和:“还有何指教?”
老叹口气:“不要说指教,我想,那个瓶毕竟是先夫留给我的东西,我愿意用大价钱把它的碎片买回来……”她声音慢慢低下去,“现在金钱对我已经没有什么用处了,只有回忆,与我相伴到老……”
我心中无限悲悯,一口答应:“,我明天就叫人把瓶送来,不要谈金钱了。”
老感激:“我不知道怎样感谢……”
我只觉心酸。
丹尼尔又与我们分花拂柳出去。
我的心一直酸楚。
苏眉突然冷笑:“丹尼尔先生,十万的货你说卖了十万块,你的生意可做得真好。”
我的注意力马上回到这事来,不禁质问他:“那是老的棺材本,你怎么骗得下手?”
丹尼尔神色惨然:“我欠纽约黑帮二十多万,走投无。”
“那也不该骗老,我的天,那是她毕生精神寄托。”
“我知道,但我拿不出钱,就会死,我死了,就更没有人陪老聊天。”他居然振振有词。“你们也看见那伙黑衣人了,他们都是来监视我的,因为瓶是用来还债用的,所以后来他们比我更紧张。妈的,后来钱到手了,他们就不再管我的死活。”他说着,突然冒出了句粗活,好不刺耳。
我愣了愣,气愤:“你这无赖!”
丹尼尔看着我:“其实你们刚才是骗老的对不,宝瓶是可以看到过去的是不是?”他不待我们回答,嘻嘻笑起来:“不然你们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还害得我想躲起来呢。你们得了好处,就不要管人家的家务事,反正现在老对你们的解释还算满意,就不要追究了吧。”
我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人,扑上去就是一个耳光。
丹尼尔给我打得愣在那里。
我还想踢他两脚,苏眉上来紧紧抱住我双臂。
我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连至亲都骗,连老人家都骗,老的一生希望都给你毁了,你不是人!”
大概是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会说翻脸就翻脸,丹尼尔给我打得愣在当场,他捂着脸,慢慢说:“你们刚才没有听见老说金钱对她已经没有作用了吗?其实瓶卖得十万块还是十万她根本就不关心,既然决定卖掉瓶的人是她,你们就不应该怪我。如果要怪,也只怪我心软,带了你们来见她。”
他的话还是无赖,但是实话。
我突然发现,老的悲剧由她自己造成,与人无尤,就算丹尼尔有过错,也只是犯了出点的错误。
我慢慢的气平了,对他说:“明天同样时间同样地点,你来拿瓶碎片吧,我不要自己来看老。”
丹尼尔耸耸肩:“你看,也只得我肯为老做这许多事。为了把瓶卖个好价钱,我先扔了一大堆钱去请你们侦探社出面,又花了大功夫去把那些有可能买瓶的人的底细摸清楚,然后再打动他们来参加拍卖。不是我做了这许多事情,瓶就算是稀世珍宝,一万块也未必能卖出去。”
仍然碍耳,但也不怎么恼他了。
我冷冷说:“你只要找到一个人肯当冤大头,其他的人就会容易上当得多,这是最低级的传播心理。你不必得了便宜还卖乖,卖出个好价钱来还不是为了你自己着想?”
丹尼尔一愣,嘿嘿笑了起来。
苏眉放开我,却不断给我使眼色。
上了车,苏眉抱怨:“瓶是西域的,不论碎还是不碎都一样,你怎么好随便答应人家,老是感情用事。”
我想一想,真是的。但,那老真不知道有几天好活了,不答应她我们良心怎么平安。其实,我更为担心的是我们不答应的话是出不了那个门口的。希望那些碎片能带回她的回忆,陪她共余生吧。
回到侦探社,康居然先我们一步回来了。
他告诉我们一个惊诧的消息,接他去见面的居然是“a”党。
“来接我的人一眼看出我不是西域,但是他马上表明身份,并说他们想跟我面谈关于瓶情况。我想丹尼尔那边是可以再约的,而‘a’更难找,所以就决定先跟他去了。”
“我见到‘a’的人时,感觉其中一位东方女郎很像你们的朋友,而且她显然十分不安,更跟我暗示不要透露真相。所以我最后只是说奇迹没有发生,不过西域回忆到过去种种,是另一种形式的时光倒流。他们有点失望,就送我回来了。那神秘女郎似对我有话要说,临行时偷偷给我这个字条。”
我把字条展开,上面潦草的写着:倾城、苏眉:我过得不错,有空来找你们。替我问候西域。
真的是阿舞,我叹息,他们再次缘吝一面,所谓天意弄人,不过如是。
康看着我说:“看来你猜对了,你们的朋友,应该是‘a’的新成员。”
我无言以对,以前的身份必须扮作对面不相识,而现在,她是贼,我是半个兵,立场仍然有点对立,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那边厢苏眉跟康说:“咦,你也这样骗他们?城城也这样说,对,骗那个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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