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东站在学校门口四处张望,见到宜清的衣角出现在街头时,忍不住飞奔迎了上去。宜清蹲下身,见他衣服上都是泥巴,脸也脏兮兮的,“调皮鬼,今天是不是在学校惹事啦?”岳东吸了吸鼻子笑着对宜清说,“没有惹事,就在泥巴里滚了滚。”宜清笑着替他理头发,心里却很是疑惑。仁德学校不是什么乡间学校,教员们都是严肃刻板的人物,哪里会有带着学生去泥巴里滚一滚的,一定是岳东受了欺负,怕自己担心才什么都不说。他从小就是这样,怕别人担心总是什么都不说,埋在心里面一个人慢慢消化。
岳东吵闹着肚子饿了,宜清便带他去三术斋买点小食填一填肚子。路上岳东叽叽喳喳的讲着学校发生的趣事,不消一会就到了三术斋门口。宜清虽然生长在江南,但是自幼吃的都是吴妈做的地道四川菜,借着吴妈的手艺,养的嘴巴愈发刁钻。岳东大概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对甜有一种与生俱来的热爱。前几日小斯送了点英国的糖果过来给岳东,高兴的他一晚上就把糖果全吃了,夜里邱叔慌慌张张来敲门才知道他吃多了糖果过敏了。一通折腾下来,邱叔已经严令禁止他吃糖,现在他也只敢缠着宜清。岳东趴在橱窗边,望着里面的美食狠狠的擦着嘴边的口水,宜清凑到他旁边,“只许选一样哦,免得你吃多了又要过敏。”说罢揉了揉岳东的头发。小家伙鼓着嘴巴望着橱窗艰难的选择着,宜清笑笑站到一旁等他,一抬眼扫到街对面刚从手表店出来的姚代善。想起白天小斯手上的信,还有姚代善那句莫名其妙的晚上见,宜清匆忙招手让司机送岳东回去,自个儿跟了上去。
这姚代善虽说是个女生,但一向都是男生的打扮,长得肥头大耳不大招人喜欢,但是仗着家里富裕对人特别大方,所以身边总是萦绕着许多追随着。宜清以前也收到过她送的手绢,上面不知道从哪里抄来的酸诗,伴着些精巧的小玩意送来。在女校这种事都算不得新鲜事,可是她每每送来的时候,都搞得人尽皆知,所以这事在圣玛利亚女校也曾轰动过一阵子。宜清并不觉得苦恼,毕竟姚代善每次追求姑娘都会搞得人尽皆知。那些追上的,或者没追上的姑娘过个个把月也都会被她遗忘。以前就闹过一出特别出格的。应该是上学期刚开学的时候,大家领完书准备去教室,却看见一个姑娘坐在楼顶。那天天气不大好,似要下雨,姑娘就坐在楼顶,脚悬空着在风里晃荡。教员们都不敢上去,女孩子们也站在底下战战兢兢的仰头望着她。姑娘也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他们。姚代善带着一群小尾巴从小路经过,姑娘一看见姚代善就激动的站起身来,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堆,风太大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姚代善看了一会便转身要走,那姑娘见她不搭理哭着喊着就从楼上跳了下来。摔在地上的时候,姚代善才凑过去看清了她的脸,唏嘘的说了句“怎么这么想不开。”后来小斯打听到,这姑娘巴心巴肝地跟了姚代善一段时间,估摸着是真的喜欢她。结果人家递了封分手信就转头去追其他姑娘了。这姑娘寻死匿活闹了好久,硬是把姚代善折腾的不敢出现在她面前,姑娘实在没办法才心灰意冷的跳了楼。彼时小斯还同宜清一道围绕“自尊,自爱,自私”等词汇展开了发人深省的讨论。
今天姚代善穿了件绿色的西装,在人群中很是显眼。宜清不敢跟的太紧,只是远远的看着她上了楼,进到一座二层楼的小院里了。这宅子很隐蔽,三面都是高墙,进入的小门也是开在了巷子不起眼的一处,宜清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靠在墙角等着她自己出来。天快黑的时候,姚代善突然出现在了窗户边。此时她已经换了衣服,只穿着一件睡衣站在那,叫住一个卖东西的小贩。宜清躲在一旁,看见一个脸蛋漂亮的女子穿的甚是清凉的站在窗边抽烟,她脸颊上长了颗痣,看上去甚是风情万种。姚代善买了吃食噔噔噔的跑上楼递到女子面前,女子懒懒的拿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熄灭了烟。宜清看着这女子很是眼熟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姚代善从女子背后环住她的腰,一手顺着她的脖颈向下,猴急的样子简直恨不得把窗户拆了。宜清本就不是来窥探别人兴趣爱好的,至此也该是限制级了,想想姚代善的身姿简直一秒都多呆不下去。
姚代善喜欢女孩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并不奇怪,只是她什么时候跟小斯扯上关系的?为什么以前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正想着,远处天边腾起一股黑烟,渐渐有了一发不可收拾之势。街上一下嘈杂了起来,有人驻足看着热闹,有人边哭边跑,有人跑动着挨家传消息。宜清拉住传消息的人问他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急匆匆的跟宜清说,“刚才一明纺织厂着火了,好些工人没出来呢!”说罢便跑开了。一明纺织厂正是宜清家的工厂,看着这个架势宜清来不及多想便一路飞奔而去。
纺织厂门口围了许多人,陈炳瑞正在组织人员扑救。半边天烧的通红,只见许多人拿着各种器具进进出出,家属在耳边哀嚎,哭喊乱成一片。有人拉着父亲的衣角跪着求他救救自己的丈夫;有人在扯父亲的头发,骂他不拿穷人的命当命;有人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宜清,冲上来拉她的衣服,有人扯住她的胳膊。父亲也被人围着根本挣脱不出来,宜清头疼欲裂,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记得自己抱住头蹲在地上哭,父亲的衣衫被扯坏了,拼了命也没能救她,好像一切都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有人一把将宜清拉到背后挡住,四周筑起了人墙,宜清抬头,果然是瞿绍庭。瞿绍庭低头看到她没有表情的脸,愣了一下以为她吓的傻掉了,然后依旧用温柔的眼神轻声说,“不要怕。”宜清心里翻了个白眼,上辈子他也是这样像天神一样出现拯救了自己,但是这场大火还是烧死了十几个工人,父亲名声从此跌到谷底,而陈家也从这里开始走向了衰落,究其原因还是因为救火不利。仔细想想瞿绍庭保护父亲和宜清这个举动虽然挑不出错,但是根本只是站在旁边围观而已,从另一方面说他其实助长了局势变化,他究竟是不是来帮忙的还真说不准。“谁告诉你我害怕了?”宜清冷冷的看了绍庭一眼便把他推开,从地上抓起一个瓶子砸碎,所有人都看向她。很好,宜清终于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你,你,还有你,带人从西北角火势蔓延的地方扑火,一定要阻止火势蔓延。”父亲的人认出了宜清,看向父亲征求他的同意,父亲忙点头那些人就应声带着水枪行动,“你带人从东南方向去控制火势,尽量把近的地方扑灭。你带人跟上他们进一步扑灭内部的火。你再带一队人组织救援。”宜清看向瞿绍庭,“既然瞿公子也救人心切就麻烦你准备好药品带着医生照顾好伤员吧。”瞿绍庭本来只是要在这里拖延救火,没想到陈宜清这个时候还临危不乱能够清醒的组织救援,这么有层次,分工明确的行动让他真的有些大跌眼镜,看来父亲的计划不是那么容易能实现了。瞿绍庭笑道,“可是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宜清忍不住笑了起来,“瞿少爷那边有凳子,要不您去坐着慢慢看?这火且得灭一会儿呢。”宜清给他指的地方在火圈外围,不仅能够清晰的看到火势而且还很是安全,只不过除了凳子以外还站了好几个拿着相机的记者。瞿绍庭看了那些不停按着快门的记者,冷下脸眯着眼睛看向宜清,他知道自己要是真坐过去,明天伴随这场大火上报纸的就是标题为“瞿家大少冷眼旁观漠视生命”的报道了,“宜清小姐果然条理分明,心思细腻。这救死扶伤的事瞿家甘愿为你效劳。”他说的是“为你”,宜清看着他,心里忽然一片悲凉,上一世自己恨毒了他,恨他没能救陈家,没能救父亲和母亲,更恨他让将自己当作金丝雀囚禁了四十年,自己却无意逃脱,而此时陈宜清突然觉得自己恨错了人,最应该恨的难道不是自己吗?为什么要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呵,四十年,终究已经覆水东流了,而今的陈宜清怕是再也不愿意依附别人了。宜清越过他来到父亲身边,伸手替父亲拢了拢头发,又把衣服整理好才凑到父亲耳边轻声嘱咐,“安排人马上准备个说明会,不论如何语气一定要诚恳,反映问题要客观,重点再说说后续赔偿问题,不要让家属们寒了心。”父亲此时明显已经镇定下来,“再找点可靠的人查查起火原因,在说明会上暂且先不要提这个。”父亲听了宜清的话仔细想了一会儿深以为然的点了头,“另外派人马上叫母亲从家里拿些精致的点心送过来安慰下家属的情绪,一定记得母亲要亲自送来。”
宜清的行动很快扑灭了大火控制了火势蔓延,救援队也挽救了好几条性命,母亲带着家里所有的佣人拿着药品和食物挨个安慰了家属,这场救援很是圆满,美中不足的还是有几条性命葬送在了火海,虽然家属认可救援只叹命运不公,但是宜清还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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