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落》 （二十三）

    又是沾满血的蓝色衣服，手臂上一条狭长的伤痕，证明了主人刚刚经历了怎样一场激烈的打斗。四郎无可无不可地缠着绷带，似乎对自己的情况并不在意。

    四郎处理完自己的伤势才转过头，对一旁收拾东西的女子说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多谢姑娘。”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女子颔首算是领了这一句谢，说道“公子的伤势不算重，只是最近几日记着别沾水。”

    四郎点头。

    于是两人又陷入了一阵尴尬之中。

    刚刚四郎被包围的时候，忽然旁边有一女子走出手持一束草药，也不知她怎么做到的竟然将草药燃烧了起来，然后……她拉着四郎就跑。那群黑衣人居然没追上来。等到了安全地带后，女子才解释，那种草药燃烧起来与硫磺相溶对他这种哮喘病人没用，对其他人可就……四郎听后问“那你？”

    女子微微一笑“公子，我既然已经出手相助，那就说明我有足够的准备。”

    四郎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于是便不再相问。

    处理完伤势，四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是这位恩人帮他敷的药物，难道她不在乎什么男女之防？

    想到这一点，他感觉周围仿佛凝固了一般，也不敢回头去看救命恩人。

    背后女子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轻笑道“公子不必拘礼，我是大夫，和平常的女子本是不一样的。”

    哦……

    四郎松了一口气。和师傅一起生活在山中十年，他都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了。那次和师傅一起去契丹，途中见到了两个极端——宋人的保守和辽人的开放，真是让他瞠目结舌。回到大宋后，他记起那两件事，于是时刻提醒自己。可这位姑娘却说出了和他想象中不一样的话， 真是没想到啊！

    “世人所说的规矩未免太过苛刻，束缚了很多人。不过，也正是有这样的规矩，才显得世上还是有规矩的，不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女子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四郎转过身低头“木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至于我为什么会受到围攻姑娘不必知道，知道得太多对姑娘有害无益。也请姑娘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其他人。时机一到，我会告诉你真相的。当然前提是我还能活到那时候。”

    女子略一低头“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请公子放心今日之事我不会透漏半句。”

    接下来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四郎才问“为何救我？”

    没有等到回答，女子低下头什么也没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又像是四郎问到了她的伤心之处。

    四郎没有再问。

    谁的心里都有一段悲伤的往事，轻轻一碰便是鲜血淋漓。

    “刚刚公子说，知道得太多对我不好。那么也请公子不要知道得多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我明白了。你是不想告知我你的任何事，怕我会把你一同拉进深渊，是吗？

    四郎起身“姑娘现在这里呆一下，我出去看看。”

    却被她阻止“公子不必担心，请相信那种草药燃烧后的威力。我们现在是安全的。”

    她看着四郎的眼睛，却像是透过这双眼睛看另外一个人“请相信我。”

    无论有多背离规矩，再让我看一下这双和他相似的面孔，请原谅我。

    等四郎回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将近二更，崔应龙坐在桌前如一座雕像。屋里黑黢黢的一盏灯也没点，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不过对于和他一起生活十年的四郎来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崔应龙。

    “师傅……”

    声音很沙哑，透着疲惫。又是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这一次师傅不在身边，他真的以为自己死定了。要不是那位懂医术女子的出现，他活不到现在。

    这孩子也是刚满二十啊！不知世事险恶，不知世上当权者动一动手指就能让人粉身碎骨，不知道当权者让你死你绝不能活的道理。崔应龙不止一次地问自己，把他禁锢在山中十年到底是对是错？到底是自己养了十年的孩子，自己十二年前从战场上捡回来的一条命啊！崔应龙觉得心疼，是师妹的孩子，就像自己的孩子一般。早知今日的话，倒不如当年就把他带回杨家，省得他今日东躲**。

    “即然回来了，好好休息吧！”崔应龙站起来看着四郎，“师傅知道今天的事了。这几日千万小心，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到出征之前别和他们见面了。”

    “师傅……我知道了。”没有反驳长辈的话，四郎心里虽有不赞同，却还是答应了。

    再计较过去的事也没有用，有时间还不如多想想怎样才能冲破眼前的困境，怎么让四郎回到天波府。

    不过，即便回到天波府就能一切平安了吗？

    不，四郎你不知道，就在耶律瑾被人叫做杨四郎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你要生活在黑暗之中。不除掉他你只能永生生活在黑暗，即便你除掉他，你也是阳光之下的傀儡。

    崔应龙看着满天的星斗沉思，他的师父说他的占卜之术很精准。那么，四郎还是会像当年占卜的那样，隐姓埋名，客死他乡？

    到底有无破解之法？

    “师傅，如不能冲破困境，师傅可否与徒儿远走天涯？徒儿会给师傅养老送终的。”

    崔应龙微微一笑，四郎这次你一定会成功。就算这次不成功，就算你放弃了，师傅也不会放弃的，师傅一定会把你送回杨家。

    “放手一搏吧！四郎你不懂天象，当年为师不肯教你天象是对的。还没学你就这样轻言放弃，那师傅把你从大辽救出来，咱们一路走到现在，这么久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吗？真的永远假不了，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你记住这一句。只要你不放弃，那耶律瑾总有露馅的一天。倘若你都放弃了，那就算师傅做再多也是徒劳。”

    我是杨四郎，我是杨延辉，我不是木易。

    四郎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天，只要你知道就好了。

    放弃？

    师傅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放弃？我从未想过获得杨四郎应有的一切，只是不想那个冒牌货站在我的位置上，享受着我应有的一切，用我的一切毁掉我的一切。

    原来我想，绝对不放过他，但现在我有点累，累得有点不想再去理会纷纷扰扰了。

    我想的，只有平安二字。只要师傅平安，无所谓的。能不能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就看天了。

    你会成全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