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冬季,整个黄土高原就呈现出一派萧条的景象。北风呼呼地吹着,铺天盖地的黄尘在空中飞舞着,粘在人的脸上、眼睛上,像是心上投进阴影,驱之不去。当然,也有天气晴朗的时候,这时,你可以站在避风的地方,晒晒太阳,让发霉的心情明媚起来。
对于农民来说,冬天是最好的季节,尽管令人恼火的北风,不时地光顾。农民们可以在整个冬天,休养生息,一直到第二年的仲春时期。许多人理所当然地可以睡个懒觉,而不用担心太阳照进屋里;也可以尽情地看看电视,如果能抵挡家里女人无数次的唠叨的话,即使费点电多出一点电费也在所不惜。当然,许多年轻人更乐意偷偷蹲在别人家的墙角下,等待黑灯瞎火后,里面传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或者,藏匿于隐蔽的地方,窥探将要发生的奸情。静水河的男人们也已经习惯了坐在一起的时候,说一点带色的段子,最后在一片意味深长的笑声中,各自回家。
冬天,他们还可以做些什么?
万少杰的冬天,似乎充满了无限趣味。往常,他最感兴趣的项目有两个,一是打麻将,二是和别的年轻人一样,蹲墙根。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气总是很好,以至于那几个平时喜欢一块玩的人,都不怎么待见他,骂他说,你个哈怂,手胖的和个馒头一样,还经常赢。这时,他一般不会回敬他们,他想,自己赢了钱,还不许别人发个牢骚?至于蹲墙根,他已经很在行了,村里哪个女人偷汉子了,谁家的姑娘谈恋爱了,或者,从新疆回来的那个资深光棍,又骗到了谁家的黄花闺女了,这些事,他都一清二楚。
可是,自从兰茉住进他的心里,万少杰这些所有的特长,都通通见鬼去了。他爹万有富忽然发现,这小子咋变了一个人似的。衣服穿的棱棱骨骨,裤子上那个被熨过的边,永远的笔挺。后来才发现,他有事没事就往兰茉那里跑,原来,这小子长大了!
万有富高兴之余,也不免有点遗憾。论人,兰茉是静水河最漂亮,也最有本事的女娃,但家里太穷,拖累太多,他可不想娶个还没过门,就带着许多口粮的女娃作自己的儿媳妇。但是眼下,万少杰对兰茉已经走火入魔了,她的一个眼神,就能影响他一天的心情。而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开心了,他才能开心。所以,唉只要孩子愿意,他也就不反对了。重要的是兰茉这女娃,他万有富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的。
哎,这么好的女娃,没有一个好家庭,也难为这孩子了。当然了,他得先观察观察,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
万有富见儿子从外面回来了,就试探性地说:“今天手气不错吧?”
“我早就戒了,不玩了。你老就放心吧,这个家,败不在我手里!”万少杰似乎很反感他这样说。
“咋就一下子就改了呢?”他继续着。
“没意思,就不玩了。”
“那啥有意思呢?”
“不给你说,说了也不明白。”万少杰有点不耐烦了。
“前晌午,木河乡的一副乡长,给你介绍了一个对象,是他的侄女。明天去乡上看看!”万有富还是不依不饶。
“我不去,要去你去。”万少杰说的慷慨激昂。
“人家是一个老师呢,有工作呢!”
“有工作我也看不上!”
“怕人家也看不上你呢!看看去,只要差不多就定下来,你看,今年你也26岁了”万有富还想说服他似的,故意这样说。
“我不去!”他说的铿锵有力。
“你想打光棍呀,我还想抱孙子呢!”
“我姐不是刚怀上吗?马上可以抱了呀!”万少杰找了个托词。
“那是你姐,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了。”
“我知道啦!”
“你要是看上了哪个姑娘,我请人给你提情去。没有看上的,明天就去相个亲。”万有富像是来真格的。
“反正我是不去。”他嘴里嘟努着。
“不去怎么行,我已经答应人家了,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他继续逼迫着。
“那是你答应的,我又没答应。”万少杰分辨着。
“你的意思是你这辈子不打算结婚了?”万有富继续试探。
“谁说我不结婚,结婚也不能随便就找个人吧?”
“那你说说,怎么才不随便?咱村的姑娘你可别打主意,我不同意。”
“我同意。”万少杰赶忙表态。
“你看上谁了?”
万少杰没有说话,他在考虑要不要告诉他。而他只想从他的嘴里知道真相。
“告诉我,你要是真看上了,我请人去提亲。咱村里,谁家的姑娘咱都能配得上!”万有富自信满满地说。但是,万少杰还是一句话也不说,他怕他不同意,何况,他自己和兰茉都还悬着。
“不想说?那行,以后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会再问你了。”万少杰知道万有富一向说一不二,就只能坦白了。其实,他不明白,一个父亲,在儿子面前是永远也无法狠下心。
“那你看,兰茉怎么样?”万少杰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是他父亲的男人。其实他不明白,每个父亲在自己的儿子开始恋爱后,都会由衷的感觉到高兴,因为,终于在经历无数个日日夜夜、在父母操碎心后长大成人。知道要媳妇了,也意味着孩子要**了。
“茉茉是个好女娃,你看看你自己,整天不求上进,你能配得上人家茉茉吗?”万有富开始有意无意地想提醒这小子,恋爱,也意味着承担责任。
“我知道我不够好,但是,我会慢慢改变的。”万少杰说的很没底气。或许,每个人在暗恋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把对方无形的放大,然后,残忍第灭掉自己的威风。
“你变得更好?!有没有想过,她家拖累那么大,你怎么整?”万有富终于把问题落到实处。
“我想过了,只要茉茉愿意,她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万少杰回答着。
“就是你的事?你小子说的轻巧,你有啥本事承担?”万有富虽然口上这样说,但心里是高兴的,不愧是他万有富的儿子!关键时刻,还是知道责任二字的。只是,作为父亲,他从心理上,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儿子找一个拖累很大的女娃。但是,只要儿子喜欢,他也不会反对。多年的婚姻生活让他明白,夫妻之间要是没有感情,那么一切都免谈。
“我会出去赚钱的。”万少杰说的理直气壮似的。
“那好吧,你自己的事,自己想清楚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说完,他就出去了。
万少杰长这么大,也没遇见过一件事,比兰茉的事更让他伤神。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为家里公开的秘密,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遮遮掩掩了,他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兰茉的家,可以帮她做任何事了。他感觉,他的父亲也是个挺开明的人,心里明明有顾虑,但也没有反对,而这个不公开反对,是不是代表了默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