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你可是不喜欢彘儿送你的木雕?”语中带了试探,声音虽依旧稚嫩,可眸中却满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看着刘彘面上的无辜,阿娇一时语塞。她也不知自己该是个什么心情待刘彘,不爱不恨,可总归是有怨气的。撇撇嘴,心中不耐,开口的话也带了些蛮不讲理,“十殿下该学学荣哥哥,这个时候还玩木雕,如果皇帝舅舅知道了肯定又要训斥于你。”
说着侧身挪动步伐,离开刘彘的视线。
呆滞的立在原地,刘彘衣袍下的手狠狠握住,面色阴沉的看着阿娇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身边伺候的小内侍郭合便随了韩王孙寻了来,才敛了面上复杂的神色。
前世自己因韩王孙也曾给过阿娇没脸,可当时并非人们所谓的为其美色,只是因为他是难得的人才。加之自小的情分,总比常人亲密许多。思及这里,刘彘难免多瞧了韩王孙一眼,还果真是双眼水盈肤白柔嫩,若说是个女孩也当无人反驳。
“殿下何苦招惹阿娇翁主?莫要忘了前些日子,皇上还为阿娇翁主昏倒之事责罚于你了。”韩嫣走至刘彘身旁低声抱怨道,说着还愤愤的看向阿娇离开的方向。他自是瞧不上那女子的,飞扬跋扈偏偏得了所有人的喜爱。许就是这般原因,前世里韩嫣至死都在汉武帝面前未说阿娇半句好话。
挥手打断韩嫣的话,刘彘带了寻常不曾有过的肃然,道:“王孙莫要再说这般的话,彘这一生只愿护着阿娇。”
刘嫖见带了人进殿的阿娇面色红润,心知她定然不曾难受,微微挑眉移开了视线。倒是窦太后听到声音,招手将人叫至自己身边坐下,又端了白燕汤羹递到她手里,随后摸了摸她的发髻笑道:“皇祖母刚宣了午膳,想来还得等上片刻,娇娇先喝些汤羹填填肚子。”
乖巧的点点头,接过汤匙搅拌了几下,端起来喝了几口。
“你何苦这么下堂邑侯的脸面,毕竟日后还要相处。”见阿娇在一旁用汤,窦太后转头看向刘嫖的方向道,“说到底他也是为孝道所累。”
轻笑一声,刘嫖仰头倚向一旁,唇边溢出一个笑。眸光在阿娇身上滞了一瞬,才冷清道:“老夫人有心压我一头,却不知皇家威仪怎能屈居他人之下。她只当男子三妻四妾是人间伦理常规,却不知帝女之尊岂是卑贱之女可冒犯的。”伸手扶了扶发髻之上的凤钗,说道,“就算没有老夫人,陈午敢将丫鬟收房,就得做好与我陷入这般境地的准备。”
闻言阿娇抬头看了母亲一眼,歪头思考一下,前世的她从来不知母亲有这般气势。窦太后听得阿娇放下汤匙,让宛兮给她净手,然后拉了她的手柔声问道:“可是不懂?”
摇摇头,余光看向母亲,只见母亲似是带了兴致挑起眼帘看过来。阿娇知她是有意要听自己的理解,遂抬头道:“娇娇不懂,但母亲说过女子傲骨不可为人折辱。”
刘嫖欣慰的笑了笑。倒是窦太后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心下叹息怅然道:“可女子意味为强也非好事。你母亲如今与你父亲相敬如宾,虽说你父亲有错,但你母亲未必就没有错处。”取了帕子为阿娇擦拭了嘴角,接着道,“娇娇记得,万事随心不必为难自己,但也要顺势。”
女人太好强,最终为难的也只会是自己。她这一生,年轻时得尽帝王宠爱,年老后又的儿子尊崇,靠的便是亦钢亦柔之道。她喜欢娇娇无忧的笑颜和张扬的性子,可也担忧这般不通世故的娇娇日后成婚,该如何如现在这般于世无忧。
“太后,要用膳了。”宛兮跪坐在窦太后身后,见宫娥排队而入,低声说道。待到得了太后许可,才起身让人将食物分别放置于案桌之上。又携了阿娇的手,带她坐到刘嫖身旁。
阿娇眨眨眼,长而微翘的睫毛随着动作扇动,她压下翻腾的心思,垂眸看着母亲将小碗的食物放到自己跟前。
三人用食未在说话,然阿娇心中对母亲亲近王美人之事还有疑虑,更甚者她是怕母亲真的应了与王美人换婚约之事。
“娇娇可是没胃口?怎得吃这么几口?”见女儿猫儿一样的嘬着膳食,刘嫖忍不住皱眉关切的问道。
“女儿没事,只是......”犹豫片刻,阿娇似若为难的说道,“那日刘倩对女儿说,王美人欲要求了彘表弟与阿娇的婚事,可阳信表姐曾说过,彘表弟日后会与皇帝舅舅和梁王舅舅一般有很多女子。”
因着这话,窦太后与刘嫖俱是一怔。沉吟少顷,刘嫖笑道:“这话是刘倩说的?”
躲开母亲锐利的目光,阿娇带了疑惑道:“娇娇听有人说,十殿下和阳信是因为母亲才会待我好。可这又是为何?”心中酸涩难挡,她如何不知缘由,不就是为了借母亲的势,得了皇帝舅舅的青眼!
前世母亲曾明里暗里的告诫过自己这些事,只是当时自己一心认为王美人等人是真心待自己,又将刘娉刘倩引为姐妹,甚至让她们跟自己一同出入长信殿和未央宫。可最后她们就是用自己曾给予的那番荣耀,羞辱自家满门。让二位如玉兄长死后都要背上骂名,让陈氏全族在国除之后都让世人唾弃。
拍拍阿娇的手背,恰逢窦太后望了过来,刘嫖知道母后的担忧,当下只说:“娇娇聪明,这事儿日后再说。”
等到用膳结束,刘嫖又与窦太后说起了宫里的事儿。阿娇在一旁听得无聊,手上拨拉着腰上带流苏的玉坠。过了一会,只听窦太后说道长门园董偃,还没等自己听个真切。就见窦太后转向阿娇道:“阿娇若是觉得无趣便让青稞待你去寻了太子玩耍,今儿个太子休息。”
点点头,跟窦太后行了礼,就让青稞拉着离开了。等人走远了,刘嫖才道:“母后有话何必要支开阿娇?如今她也到了定亲的年纪,这些事该懂了。”
窦太后才靠在身后的垫子上闭眼吐了口气,许久才睁开混沌的双眸对刘嫖道:“纵然如此,她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有些龌龊的事还是避开些的好。”
“母亲怎知娇娇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接过宫娥捧上的茶水,斜睇了一眼,见那秀丽的女子恭顺的站在一旁,面上不禁一笑。“娇娇聪慧,若非看出什么苗头决计不会说出那番话来。”
况且女子早晚要经历那些,尤其是身在富贵之家的女子。
与窦太后不同,刘嫖从不希望女儿一直单纯下去,她爱女儿却也希望教导女儿为真正的贵女,世间无双。
阿娇心中知道自己不能突然改变,刚刚那几句话也算是给母亲提个醒。今日她能给皇帝舅舅送美人,他日就会有别人给帝王送美人。这种事并非一个扶持之恩就能断绝,但凡男人还有劣根,就无法避免三心二意。
不知走了多远,直到阿娇想通了许多事,二人才停下步子。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只觉得满心的郁气都被吐出,人也清爽了许多。
“阿娇?”温和带了笑意的声音传来,阿娇转身就见一身太子常服的刘荣,正微微眯眼笑望着自己。天子儿孙,自是滔天的尊贵,可就算是带了肃然的黑色太子衣袍装束,刘荣也能穿出几分淡雅和温和之感。
动了动脚尖,阿娇垂首低低应了一声。不知为何,每每看到荣哥哥唇边温和的笑容,她都会觉得异常心酸。
略施一礼,抬眼笑道:“荣哥哥,母亲说你今日没有功课,怎得忘了来找阿娇玩耍?”
刘荣将刚得的簪子塞进阿娇手中,道:“前两日寻了姬先生求的他手中的于归簪子,今儿一得了空就给你送来了。”看着阿娇明眸闪动,刘荣淡淡一笑,随意的摩挲了几下指上的扳指。
见阿娇让簪子递到青稞手里,才笑着上前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边走边道:“阿娇,今儿听王美人说......”蹙了眉头,余光看向阿娇,见她皱眉,才斟酌一番道,“说是欲与堂邑侯府结亲,你可......”
抿抿嘴角,阿娇知道刘荣问的是自己和刘彘之事,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的消息,不过定然不是王美人说的便是。但这个时候,她没有丝毫心情说这些,只能恹恹道:“好像是给二兄说的,不过母亲并未答应。”
听到阿娇声音带了冷淡,刘荣心里一愣,突然想到自己的话似乎是带了歧义。若要多想,必定会认为自己是在打探消息。
“荣哥哥,一切都有皇帝舅舅做主。”紧了紧自己的空闲的手,阿娇郑重地停下步子看向刘荣,双眸一瞬不眨。
“噗嗤!”本也严肃了神色的刘荣,少见阿娇如此表情,不由一笑,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自然是有父皇决断。”
想到这里,就不由想起十弟总会缠着阿娇玩耍,纵然今日里阿娇不再往漪澜殿跑了,可也架不住十弟的纠缠。之前刚出东宫,就听得有人说十殿下未用午膳便去寻阿娇翁主玩耍。抬头看到阿娇面上已然放松,正四处张望,心道只怕她对此也不曾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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