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北,北阑,好久不见。
在山顶上遇见轩辕清逸三人的时候,他们身上留下的弑魂无极的气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我的灵识。
这三人突然间动作这么一致的原因,就是弑魂无极在其中牵线搭桥。
弑魂无极,原来你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弑魂无极,叶无颜要让你血债血偿。师父,你等着,我马上为你报仇。
捏起遁地术,直往北阑皇宫而去。阑城东宫,是宗周的位置,而弑魂无极在哪里,不需要我费尽心机去寻找。
因为,弑魂无极在哪里,宗周一定知道。
弑魂无极与宗周,两个人,本来就没有太大的分别。弑魂无极的计划本来就是宗周的手法,弑魂无极的野心,本就是宗周的野心。
楼怀风伤好之后,两人在西晨离别时候的那些话,时时刻刻盘旋在脑海深处,字字清晰,字字带血。
宗周,弑魂无极在江湖与庙堂上面的那些‘丰功伟绩’,是不是有你的一半的功劳?
比如楼怀风在武当遭受诬陷,随后遭到整个武林的追杀?
比如后来,楼千影与弑魂无极将楼怀风伤成那般不人不鬼的样子?
比如如今江湖上面即将山崩地催、岌岌可危的危恐局势?
或者,再比如,比如四国朝会时、霜翎山上的那一幕?
霜翎山,是叶无颜永远不愿提起的痛。
霜翎山上的那一幕,是叶无颜心中永远的伤口!
就是那一战,叶无颜丧尽了一个作为武者的尊严,不仅失败,而且沦为了对手的傀儡。
就是那一战,叶无颜容颜尽毁!
也就是那一战,轩辕云痕陷入魔怔!
···
黑暗深沉的大殿里,两根细细的红蜡烛静静燃烧。微弱的烛光点染着庞大的黑暗空间,只觉一阵阵压抑盘旋。
微微烛火将一个身影投射在金漆墙壁上,影子的下颌低得深沉。
影子的主人正斜倚榻上,右手握金盏,左手握着一把青绿玉骨绸伞,身上依然是那身暗光流转的深紫衣衫。
金盏中乘着琥珀般清冽的酒精,一阵阵惑人心脾的迷醉味道从中升腾出来,酒精抢夺着让人清醒的空气,硬生生将大殿逼成一方狭隘的空间。
但就是这么一方空间,却有神奇的魔力。
似乎世上也只有那么一方空间,足够让人沉醉,足够让人放下心中种种纠结,足够让人醉心于此,不再有任何牵挂与疼痛。
唯有酒杯深与浅,寄托吾心哀与愁。
不觉离思已是比海深,只能和泪吞。
千般万般苦因由,不知爱恨怎到头。
念风,不知何时,你我竟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而走到这般田地,却是再也不能回头。
既然不能回头,我就将它走到底。所有的罪孽,都让我一人背负。
这天下,我要的,终究只是一个你罢了。
男子一口喝尽整杯酒,将酒杯放下,清冽的酒液自绿松石包银双龙龙嘴酒壶里倾泻下来,缓缓注满金盏。
酒液越升越高,清冽酒液中倒影的一个人影也越来越清晰。宗周那双微微朦胧的双眼猛然一阵紧缩。
酒液越升越高,高得漫出了金盏,又似溪流一般流到那只握着金盏的手上,手掌玉白凝霜,是见一面便难以忘记的精致与华丽。
酒液越溢越多,划过那只手,又浸湿了男子身上深紫的袍子。幽幽烛光的映照下,袍子上被浸湿的地方像一块濡湿后纠结复杂的谜团。
男子维持着倒酒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酒壶中的酒液完全倒光,再也没有多余的酒液可供倾泻。
“哎。”
一声幽幽叹息响起,自宗周身后响起。响起得那般突然,又响起得那般自然。
突然是因为,这寂静幽深的宫殿里面,除了这个肚子饮酒的男子,何时又有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好生诡异。
自然是因为,在男子倒酒倒洒了后的这么个情景中,这个叹息声来得恰到好处,与这清酒泻满地的情景匹配得刚刚好,分毫不会让人觉得唐突。
随即,一只隐隐发青的手自男子身后探向倾斜八分的酒壶,用力缓缓将酒壶扶正。
宗周似雕塑一般寂静,又似雕塑一般凝固僵硬。任身后那只手将自己手中的酒壶扶正,宗周没有半分反应。
一股轻微幽谧的的植物腐烂气息自身后女子的身上传来,和着女子绵密的悠长的呼吸,将男子从那琥珀清冽的酒精制造出的那一方狭隘迷醉的空间中隔离出来,又将男子笼罩进了另一方空间里面。
“再金贵的酒杯,也盛不下这无休止的酒液。”
女子声音平静,是说着日常小事的平稳口气。
“若是倒酒之人已经是酒醉之人,那他眼前的酒杯便不再是手中握着的金盏。”
宗周话音幽凉,不似他一贯清亮的声音,也不是身为掌古今时候那种难分男女的阴柔声调。
不是金盏?难道是通往前方的出路?
“酒喝多了,伤身。”
“是啊,情载多了,亦伤心。”
“既然容易酒醉,那便要控制好自己喝酒的量。酒醉之人,难免做出愚蠢可笑的事情。”
“疼痛太多的时候,如果酒是最方便的止痛药,那么多喝一点,也是一种安慰。”
“靠杯中之物来隐藏现实的伤痛,靠这看似有情却最无情的东西来寻找虚幻的安慰?博通天下的掌古今何时竟然这样懦弱、这样愚蠢了?”
听到此处,男子有一霎时的沉默。
“为了一个心中的人,这样的懦弱,我接受;这样的愚蠢,我承认。”
男子一直背对着黑暗中那个突然冒出的人影,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男子背影微微弯曲的姿态,却似雁背山一般。雁背山上,驮着的,是认命的苍凉;背负的,是此生无法卸下的十字架。
“这样的说来,你心中的那个人岂不是背负了太多的冤屈?靠酒来逃避现实的人将自己的罪孽推脱到别人身上的理由竟然也是这么弱智可笑。”
女子声音带着微微的嘲讽,这嘲讽,更多的却是一种自嘲。
女子话音刚落,倚靠在黄花梨木罗汉塌上面的男子突然一个翻身。下一瞬,那只还带着微微酒气的玉白凝霜的手掌已经握在身后女子的肩上。
手掌上面有微微的青筋泛起,在幽幽烛光的映照下,隐隐看见深青泛黑的液体在那暴起的血管中咆哮着流窜。
宗周那张艳丽的脸庞上面,平静的表情已经消散,换上一种隐忍着痛苦的表情。
再看被宗周捏住肩膀的女子,女子脸上一片平静,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女子一双眼睛清冽似有冰冻寒湖,又空濛苍茫得似一片茫茫大雪。
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子左眼下面的一个桃花印记,桃花印记依旧艳丽,五瓣桃花上面,有两瓣花片晶红似嗜血鬼眼。
宗周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眼前人良久,空间里一片沉默的时间里,宗周的目光在那个桃花印记上面停留得最久。
两瓣血红的花瓣似是已把他的眼睛灼伤,宗周只觉细细绵绵的疼痛在脑海中一团团地攻城略地,再直直往心口处扎去。
两根细细的红蜡烛快要烧到底部,或许是因为快要燃尽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大殿中因为倾倒的酒精挥发后越来越浓的酒精味道,蜡烛处,红色浑浊的烛泪流得更加急切起来。
两人已是沉默良久。
宗周终于开口:“念风,你来了”。
语调诡异,说不清是问句还是陈述句。或许是带着不确定的惊喜的,又或许是带着苍凉的叹息的,又或许是带着坚定的执着的。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平生最不可辜负者,相思人矣。
我不愿意辜负你,所以,你还是把酒戒了吧。
平生多健忘,亦可忘相思。
如今我已不是叶小风,而是叶无颜。
你相思的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你还是忘了吧。”
六句话,每一句话出口,伴随的都是一声沉沉的叹息,叹息声出口,便似吐落了心口堵塞的一个石头。
可是,那些堵塞心口已经很久很久的石头被拆去之后,心口一个地方因为失去那些石头的支撑,毫无防备地轰然倒塌。
倒塌的地方,不用经过时间的荒芜作用,便已经成了一片荒颓的废墟。
尘埃落废墟,世间风尘色。
掩盖恨与爱,遮藏伤心色。
宗周却已然疯狂:“忘了,宗念风,你让我怎么忘?!宗念台的心中,从来没有什么叶小风,也从来没有什么叶无颜,你少给我来这一套!
我心中的人,永远都是宗念风,只属于宗念台的宗念风,永远都不会忘的宗念风!”
话毕,宗周握住女子的双手蓦然用力,欺身而上,疯狂的吻铺天盖地往女子的灵识袭去。
倾洒出的琥珀酒液挥发出的惑人香气正浓,我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之后,身子已倾倒在浓浓的酒气当中。
身子明明搁在生硬的罗汉塌上面,那种搁在硬物上面的感觉却转瞬消失,下一瞬,已感觉自己似乎已经飘在云端。
承托身子的变成一片虚无,没有丝毫落脚之处。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
浓烈中带着甘甜的酒气从四周涌来,瞬间充塞了我的五感,整个人似陷入另一方靡丽幽谧的幻境当中,不知方向。
昏昏沉沉间,正在幻境中不知该向何处去,一团清晰明确的香味闯入眼前,是勾魂摄魄香!
唯有这股勾魂摄魄香是这幽沉幻境中唯一明确的气息,唯恐迷失了自己的方向,我想意识紧紧随着这股香气而去。
那股香气缓缓移动,逐渐将我包围,逐渐侵入我五感当中,逐渐将我从那方靡丽幽谧的幻境当中隔离出来,占据了我整个神智。
那股香气侵入五感之后,逐渐向着五脏六腑当中弥漫开去。随着那香气扩散得越来越远,在自己的身上占据的位置越来越广,整个人已被那香气无声而又霸道的占有。
侵入五脏六腑的香气没有停下,继续向着我的骨髓血脉里面渗去。整个身躯被那香气完全占据,我已经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我已不去想到底发生什么,整个神智只能由那股香气牵引着向前行去。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
浓酒那醉人的味道太浓,骨髓间到处都渗透着勾魂摄魄香的香气。此时叶无颜的世界里,只有这个香气。
黄花梨木金木浮雕的罗汉塌上,宽大的衣衫铺成在上面,黄色与深紫色纠缠交结,千千万万跟丝线织成联合起来织成一张网,将两个气息完全笼罩在里面,隔绝出一片另外的世界。
罗汉塌的不远处,那燃到尽头的两根红蜡烛,此时此刻猛烈燃烧起来。
火光摇曳灿烂,明黄的火焰将蜡烛烧到透明,蜡烛烛身是透明的红色与透明的黄色交织在一起,许多条烛泪不断向下流下,此情此景,两根蜡烛竟似喜极而泣。
汹涌落泪的蜡烛,落泪落得鲜红、落得热烈!这是最后的疯狂还是不顾一切的死亡灿烂,外人不得而知。
眼睛被眼前的场景晃得有点花,看得人微微有点眩晕。
“念风,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诱惑似恶魔一般的声音响起,和着压抑的喜悦与**,竟似心口处哭泣的声音——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