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纱。又是婚纱。他真是受够了。受到考验的还不止他的智商和观察力，还有他身为一个年轻人的忍耐力。但是知道不能烦躁是一回事，能够控制自己真的不烦躁又是另一回事。肖易明单手握成拳头，手背抵住嘴唇，尽量让自己集中注意力去思考。
王先生杀死每一个女人后，都会给她们换上同样的婚纱。所以婚纱对他来说，一定有重要的意义。刘时中说过，像这种有固定模式的连环杀人，各个案件间的共通点固然重要，但是不同点往往也会起到石破天惊的作用。因为从连环杀手的心理来说，按照固定模式杀人几乎是不可抵抗的，所以有共通点不足为奇，相反有不同点才稀奇。能够让他们打破常规制造不同点，一定会是很特别的理由。
可是每个人的婚纱都一样，又会有什么问题呢？
审讯室里响起了轻微的笃笃声。
王先生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他在提醒肖易明：时间就快到了。
与此同时，江警官等人也在紧张地思索。在专家的建议下，他们找来了所有受害者身着婚纱的照片。王先生杀了十七个人，但是只找到了十一个人的尸体。在连环杀手案件中，常常会出现找不到所有受害人的情况。有“史上第一杀人王”之称的henryleelucas自称杀死了360人到600人，根据警方的调查也至少有150名受害者，而确切的数字将成为永远的谜题。因为杀死了这么多人，连凶手自己也不能一一说清楚了。加拿大的“猪倌杀手”robertwilliepickton供称想再杀一个凑够五十，但是警方仅在他的养猪场找到20多具尸体。他杀死受害人后，会将受害人肢解喂猪，猪不吃的部分就扔掉。因此，还有二十多名受害者的尸体即使再也找不到也并不奇怪，因为很可能变成了猪的一部分。
虽然只有十一个人的婚纱照，也总比没有强。大家将照片整齐地排列好，希望能运用集体的智慧从中找出不同点。但是怎么看，都是一模一样的款式，就算放大来看，连珍珠的分布也是一模一样。
“不行，”有人道，“可能问题出在另外六件婚纱上。”
“这该死的变态！”江警官恼怒地一拍桌子，掌风拂乱了照片，“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你们快看！”
众人闻声抬头，监视器里的王先生已经停止了敲击桌面。
王先生收回手指，松松地握成拳头，向前微微探出上半身道：“想不出来的话，今天的会面就到此为止了。”
肖易明笑了笑：“我已经想出来了。”
“不是吧？”一名年轻的警察干脆站了起来，他看见王先生的脸上都闪过了一丝惊讶，“我们这么多人对着照片都没找出来，他一个小屁孩子真能找出来？别是虚张声势吧？”
江警官也忍不住向监视器走近了几步。心道，最好别是虚张声势，不然以王先生的性格，只会弄巧成拙！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牢了监视器，每个人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粘粘的冷汗。
王先生不易察觉地抿了抿嘴角，笑问：“说吧，你认为婚纱有什么问题？”
肖易明利落地回答：“你这么问其实是在有意误导我，因为婚纱本身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它究竟是谁的婚纱。”
王先生眉头一紧，心道：没想到他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
肖易明就知道十拿九稳了。
“那你倒说说，它究竟是谁的婚纱？”
肖易明微微一笑，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推断：“我们原本以为你是把受害人当成了你老婆的替身，所以就理所当然的认为你给受害人穿上的婚纱就是你老婆当年穿过的同款婚纱。但是我们都太急于抓到你了，以致于忽略了很重要的一节：当我们在楼上找到包括婚纱在内的那几件衣服时，曾经向王太太求证过，她说得很清楚，从来没有见过这件婚纱。试问一个女人，怎么会忘记一生只穿过一次的婚纱是什么样子呢？”他双手微微撑住桌面，逼视着王先生，“所以，你给受害人穿上的婚纱不是你老婆当年穿过的同款婚纱，你也没有把她们当成你老婆的替身。你想用她们替代的，另有其人！就是那套婚纱真正的主人！”
监控室里的所有人都吃了一吓。有人站了起来，有人捏紧了椅子扶手。江警官愕然不已地紧盯着屏幕上王先生的脸，希望从他的神情变化中看出一点门道。身后忽然传来专家不敢相信又透着几分兴奋的声音。
“他默认了！”
江警官急忙回头：“您确定吗？”
专家一瞬不瞬地观察着王先生的神情，丰富的经验可以让他发现罪犯脸上，那些普通警察发现不了的细微表情：“不……”他声音里的兴奋忽然消失了，多了一点不确定，“好像还有隐情。”
审讯室里仿佛更安静了。肖易明直直地注视着王先生。他不像专家那样经验丰富，可以从极容易被忽略的细微表情来判断王先生的反应，但是他能听到王先生在头脑里想了一句：推测得不错，有五十分。
五十分！他不禁微蹙了一下眉头。也就是说，他只对了一半。可还有一半是什么呢？
王先生还算满意地扬了一下嘴角：“这么短的时间内，也亏你能想得到？”
监控室里的警察们齐齐松了一口气。王先生愿意提问，就表示这场会面还有转机。如果肖易明被淘汰，恐怕没有人能让他开口了。
肖易明回道：“你说问题出在你给受害者穿的婚纱上。那么正常思维自然会以为是婚纱本身的问题。可是警方调查了那么久，如果是婚纱本身的问题，没有理由查不出来。就算他们真地忽略了，那我又凭什么认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出问题？”
王先生很意外似地“哦”了一声：“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都是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无人能及的吗？”
肖易明一声冷笑，嚣张地扬了一下眉毛：“你说的那些不是像我这样的年轻人，而是白痴。只有白痴才会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无人能及。没错，我是很嚣张，不只你一个人这么觉得。我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十八年的事实证明我确实比大多数人聪明。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很聪明，却并没有聪明到天才的程度。”他收起笑容，很认真地道，“我只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嚣张。”
“有意思，”王先生点了点头，“继续。”
“所以我决定换一种角度思考你的话。我们小时候都听过司马光砸缸救人的故事。一般人只会把小孩子从水缸里捞出来，让人离开水，但是司马光想的却是把缸砸破，让水离开人。同理，如果婚纱本身没有问题，那就是穿婚纱的人出了问题。这个‘人’当然不是指的那些受害者们，因为她们都只是替代品。况且，”肖易明的眼中，毫不掩饰地闪过一丝厌恶，“在你的眼中她们根本不算是人。所以，只能解释成婚纱真正的主人被我们理解错了。”
王先生笑了起来：“你比那些警察有用多了。”
肖易明并不接受这种称赞：“任何职业里都有混吃等死的闲人，但一定也有出类拔萃的能人。泗州县的警察，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江警官不是个闲人。我如果不是之前亲眼见到王太太否认见过婚纱，我也未必这么快就能想到。现在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婚纱究竟是谁的？”
王先生依然笑着，但是笑容中却渐渐多了一点深沉：“是我妻子的。”｜.
肖易明一愣，皱起了眉头：“你不是已经承认婚纱不是你老婆的吗？”
监控室里也有人被惹恼了，拍了一下桌子骂道：“死变态，分明就是在耍我们！”
江警官一扬手，制止了那人，走到屏幕前仔仔细细地看了王先生一会儿：“好像……有点不对劲啊，”转头看了一眼专家，“您怎么看？”
专家的脸上也闪过一丝不妙：“他说的是‘妻子’，而不是‘老婆’！”
有人插嘴问：“妻子和老婆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专家摇了摇头：“意思是一样，但是称谓背后的情感不一样。老婆街头巷尾都可以听到，很生活化，很随性，妻子则一般用在正式场合，很礼节化，很庄重。可是现在场景并没有改变，他却突然改变了称谓……王先生对王太太心存厌恶，如果改变称谓也只应该改为更加轻蔑、污辱的称谓。就像他之前一直称呼那些受害者为‘贱人’，替代者尚如此惹他厌恶，何况是本人。又怎么会突然换成更为庄重的称谓？而且，”将屏幕上王先生的脸定格放大，“你不觉得，他的神情也和之前那种憨憨傻傻的样子不太一样了吗？”
江警官仔细看了一会儿：“好像变得更自信、更沉着了，”脑中白光一闪，“您的意思是，现在的他其实不是王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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