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我老爹的脸上,阴暗分明,我这才发现,这个在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男人。已经老了。他两鬓花白,额头上有刀划过一样的刻纹,背微驼,岁月的在他的身上,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
我身心疲惫,不仅是因为刚刚和老齐打得不可开交,更因为从一开始卷入此事之后,从来就没有喘过气。假设我还算坚强--可即使再坚强的人,也会有他柔软的一面,潜意识里都需要有一个避风港。不管这个人又多大能耐,当他最需要“保护”的时候,往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
--在极度疲惫的情形下,往往会变的矫情。
是啊。曾经那个在我面前挡风遮雨,给我指点,把我养育成人,那个无所不能的老爹其实已经老了。
他已经无法承担什么事儿了,他的这个年纪更应该儿孙满堂、颐养天年,而不是经受他这个年纪不再应该经受的那些东西。我便是他的继承,他的延续,接过他的班,把一切风雨挡在门外。
在那一刹那,我有了一种托盘托出的冲动,就像我小的时候,每每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老人家。然而话到嘴边,脱口而来的却是,“真没什么事儿!”
我实在没有勇气告诉他真相。如果他的一无所知的话。我宁愿他就这样“迷迷糊糊”的过完一生,对所有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
我心里想要对他说的潜台词就是,“这个事儿你还是不了解为妙。”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口吻与心思,竟然同老秃驴如出一辙。我不了解老秃驴的心态是什么,但我切切实实的不想让老爹担心。
老爹看我的眼神从怀疑,到了抱怨。其实就眼前的这些事实,只要是个正常人,就明白肯定有天大的隐情,但我已经打定主意死咬着不放,“我真的没意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谁知道那么巧,偏偏我同学来的这天,村里竟然会出此异状!”
我一个劲儿的否认。否认的次数多了,对方自然而然会慢慢麻木掉,真的开始信任我。
可就在这时,一块黑乎乎的暗器。飞了下来,直奔我爹的脑袋而去。我吓了一跳,脸上的五官都挤成一堆了,第一反应便是扑过去,一把把老爹扑倒在地。
“你干什么?”我爹躺在地上惊讶的问我。
“别动!”我压着嗓子喊道,随即警觉起来,环顾四周,周围并没有什么异样。我定眼瞧那枚暗器,原来是房顶松动之后,掉下来的一块瓦片。
而杯弓蛇影的我,第一时间却以为是暗算。
这是前段经历带我的本能反应。几乎像特种兵一样的下意识行为。这个行为,让我露出了破绽--如果没事,如果我还是“正常人”,谁会有这样的表现?
一看是误会。我连忙将我爹从地上拉起来,拍拍自己和他身上的尘土,“村里刚刚发生这种怪事儿,还是小心点为妙!”我还在狡辩。
但老爹的脸已经绿了,他看上去非常的生气,生气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我把他扑倒在地。而是因为,我显而易见的身背着重大“秘密”,却自始自终没有告诉他。
我都不敢直望他的眼睛。不料,我爹却没有发作,而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儿,然后背着手,朝着屋里走去。
看着他苍老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我理解他那声“叹气”的含义。他知道自己老了,老到连孩子有什么事儿都只想自己担着,而不愿意告诉他。女帅共才。
老爹跨过厅堂,进了里屋从我的视线中消失。我却愣在原地发呆。
我点了一根烟,站在墙角抽,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没过多久,四眼便出来,“耗子洞都捂严实了!”他说。
然后站到我的身边,他也不说话,兀自从我的口袋里摸出烟来,点上吸了起来。
我们两个都沉默着,眼面前烟雾缭绕。我突然有种疲惫感,心里想着有这样干脆放弃吧,“爱咋咋地”。
四眼拍拍我的肩膀,“我了解你现在的心情!”
我摇摇头,“你不了解!”
四眼又不说话了,眼镜片闪着光,他的眼眶中也仿佛闪着泪花似的。我这才想起来,四眼比我更惨,他的母亲在整个事件中也有她的“角色”,而且还送了命。
我继续不响,照以往的经验,如果他不愿说,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是白费。四眼默默的看着远方,隔了良久才冒出一句话来,“我从没见过我爹,打小就和母亲相依为命……”
在四眼缓缓的叙述中,有关他的曾经,他的往事,徐徐向我打开。
四眼姓赵,本命赵英俊,苏北人,尽管他从不知道他的父亲是谁,却跟着爸爸的姓,他的母亲姓张。四眼他妈在苏北淮阴那块儿几个县级市,都是有名有姓的人物。
虽说谈不上什么荣耀,但在坊间传闻中,也是个口耳相传的传奇。
为什么呢,因为她是远近闻名的神婆,习得一手关亡术。何为关亡,其实就是能让死去的亡魂附身的手艺。四眼身上所会的那些玩意儿,便是跟他妈学的。
关亡在各地的叫法不同,也意思都是大同小异。家属如果能够准确报出死者的确定死亡时间,他妈便能将亡魂招回来,在确认没错之后,便可以和家人交流,述说遗愿或者死者在“那个世界”的近况。
四眼妈关亡的场地,就设在家里。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单元楼,四楼靠西的意见两室一厅,便是四眼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四眼妈在客厅接待那些“客人”,而四眼耳濡目染,从小就看惯了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妈关亡时,会在面前摆了竹匾,里面装满了米。家属报上相关信息,四眼他妈便口中念念有词的开始读起咒语来。四眼知道,用不了五分钟,竹匾里的米,就会像有人拿了一支无无形的笔,在上面划出死者的姓氏。一般情况下,不会有错。“客人”点头示意,他妈便继续振振有词,很快她的声音、姿态和神情都会发生改变。
而这个时候,就是亡魂已经附身了。
四眼从小就见过生与死之间交流。见过痛哭流涕的父母,见过相濡以沫的夫妻,见过情人,见过好友,他们有点心怀愧疚,有的想念万分,有的情深意切,带着各种各样的原因,通过四眼他妈,和亡者有着“另类”的接触。
在四眼看来,他妈是很伟大的,因为她在做一件好事,灵媒的意义就在于,让永世不得相见的悲情,有了缓冲和指盼。
这是积阴德的事儿,同样也因为违反了“天条”,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
四眼他妈有个规矩做单不做双,何为做单不做双,就是以农历算,每逢初二、四、六,以此类推,是不做关亡的,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教诲,至于为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而发生的那件可怕的事儿,正是因为破了这个规矩。
四眼牢牢的记得,那是农历四月初八的一个晚上,那天晚上还下着雨。约莫十点多钟来了女人,浑身湿透,一来便央求四眼的母亲把他的男人找回来。
四眼的母亲原本想打发她走,让她第二天再来,可未想,这个女人“噗通”就跪了下来。
她说,既然你做单不做双,再过一个多小时,就是第二天,我可以在这儿等,一直等到凌晨,这样就不算破了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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