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千灵殿内,老天君正埋首于大批文书之中,突然感到整个大殿猛烈地摇晃了一下,劳累的抬头看看了漆黑如墨的夜空,一道金光映得整块天幕亮的如同白昼。
他听见了久已未鸣的凤鸟声声啼叫,殿外的瑶池碧波荡漾,太极八卦的图形在水面隐约可见。老天君手中的文书“啪啪”掉在地上,呆望着长子寝宫之上的瑞云涌动,瞬间,天君老泪纵横。
一道金光过后,天君已出现在长子的寝宫内,双手稳稳举起了第九个小子,尽管他长得和其他龙族不太一样,一双红登登的大眼正戒畏地看着天君,但天君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太想要孙子了。
天还未亮,当即就宣布退位,不顾阻拦地褪去身上的一袭龙袍,当着众多皇子的面,披在了长子身上,拍拍跪在地上的长子的肩,笑道:“好小子,好小子。来,再让爷爷抱抱咱百里家的小九。”地上单膝跪地的长子百里引却一脸凝重,咬着唇丝毫没有喜色。
看着已是太上皇的老天君,抱着小九有藏不住的笑意,小九却是龇着牙,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敌意,他的降生对另几个皇子来讲,真可谓是五雷轰顶,再加上他并不怎么惹人怜爱,于是平白无故地对这小东西添了几分厌恶。
三皇子搀扶着妻子的手轻微晃动,掌心已发出一层冷汗,他那妻子的肚子正大着呢,保不准剩下就是个死婴……一时间,整个千桦殿内只剩下小九不满的咕哝声和太上皇喜悦的笑声。九个皇子各有各的忧虑,谁也开心不起来。
太上皇抬手将小九高高举起,沉浸在这天降的幸福之中,并未发觉宫中异样,正满心欢喜地思索着该给这迟了四百多年的小九取个什么名。
须知龙族“百里”这姓,是由盘古古帝钦赐的,初代天君嫌四个字念起来麻烦,一概是以单字命名的,这是几万年下来都未曾打破过的定律。可是太上皇他今儿个是太开心了,乐的合不拢嘴,挨着个儿给孙子取名,到了小九时,嘴里直蹦出俩字:同庆。
这本是个好名字,为普天同庆之意。纵使太上皇他表面上以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念出的字确是个颤音。这在心底偷着乐没事,就算是开出朵大丽菊来也无多大干系,可这嘴皮子跟着一抖就坏事了。
站在一旁奋笔疾书,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记名小仙,听见小九的名字后,迟疑地停下笔来,斜着眼偷觑着太上皇,却发现他是一脸的沉着稳重,不大像在开玩笑,这才慢吞慢吞地在龙族族谱上写下两个斗大的字:同寝。
他边写心里还边纳闷,嘀咕着这太上皇是不是乐坏脑子了,竟给天孙取了个如此喜庆的名,:“大人,小仙已记好九位皇子的名字,您看,是否要将本代天君之名和小皇子之名昭告天下?”记名小仙弯着腰在一旁毕恭毕敬地问道。
“要,当然要,你即刻就去办!”太上皇急切地巴不得在这大晚上的办起酒席来。一时间,几百匹天界最能跑的灵兽都被牵出厩舍,奋力奔驰,踏的漫天云朵散成了丝絮。
从后羿手中幸免于难的那颗太阳,正拍打着翅膀缓缓从东方爬上了昆仑之巅,天上地下的大小神仙们陆续从府中出来,睁眼却是漫天的红帖晃晃刺得眼睛生疼,拿起来一瞧,感慨一句:哦,三十三天总算易主了之类的云云,扔下纸也就不再细看了,这种事与他们又有何干?可不知是哪位眼尖的,在红帖的最角落里,一眼相中了那个被记名小官有意掩饰的小九的大名——百里同寝。
这下四海八荒整个沸腾起来了,简直炸开了老窝,神仙的漫漫长夜总算是暂时不会无聊了,就连无意间的碰头都不再是面无表情地问一句“吃了吗?”,不约而同一律改成了“仙友知道那个天界新添的九殿下吗,那名字委实有趣……”“哦,知道知道,叫什么百里同寝……”
这一闹两闹的,歪风邪气就飘入了太上皇的耳中,等他翻完族谱后,得知自己做的这个孽时,小九之名早已传开,这速度可不比战时加急命令慢多少,这下想改都改不成了,气的太上皇头发直立,双眼简直就是在喷火,对准了记名小仙甩手就是啪啪两掌。
小仙抚着肿胀的脸,万分委屈的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不吭,不敢怒更不敢言。
小九,这个生下来就不一般的黑龙,在上古典籍中明确记载是不详之兆,龙族生而黑发赤瞳天下大劫,这点长子百里引心知肚明,可又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应对,这小九注定要在三界掀起一阵翻天蹈海的大风浪。
据盘古大人先训,两千万年后,世间却会出现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浩劫,只是谁都为料到,这灾难竟不是天灾,而是**,更不知这灾难来的如此迅速,大家都沉浸在这虚假的和平中,自欺欺人地虚度年华。
弹指瞬间,花开花落又是一个春天,峡谷内内漫天的白,惹得凤蝶久久留恋。花瓣落下,正落在一位少年的肩头,黑发上染着些许血迹,衣服华贵却破烂,像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劫后余生,在桃花树下疲惫不堪地入睡。少年睁开迷离的双眼,血红的眸子落寞的望着满园的美景。他撑着树干,艰难地支起身来。
此时的小九正独自一人在杏花下的一条溪流旁单膝跪着,手上舀着清水,咬牙往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倒,溪水还带着天山上融下的薄冰,冻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忍不住张嘴呼出一团雾气。
此时的小九本该在后山上跟着老君学艺的,可他却因为受不了老君的斥责与打骂,借着被法术击到远处后,从老君手中逃离,只身一人来到了衡水的另一边——浅溪。这儿的杏花一年四季都开得艳丽,正在半梦半醒间,小九突然感到有一双柔软的手悄然抚上他的额头。他一把将那只手蛮横地抓住,一睁眼却是一位女孩正惊恐万分地微启着唇。
小九呆呆看着,面前的这个女孩和他这十年间所见的截然不同,她不似宫中的女子,锦衣华服,金钗玉镯,银白的长发,淡粉的长裙,不加任何修饰,浑身都透着股自然的气息,就像这满山谷的杏花般纯洁美丽。女孩抽回素手,转身就化为一条银白的飞龙,在阳光下化为一个亮闪闪的小点。
小九目送着女孩消失在天际好一会儿,仍旧痴痴傻傻地呆望着远方。待他回过神来,日已西斜。他看着满天的夕阳不由皱起眉来,不知今晚该如何像师傅交代,正想着,手边光滑的触感让他不由低下头去,竟是一方素色的绣帕,上边精细地绣着一朵芙蓉。
他仔细端详着这块精美的布料,眼前又浮现出女孩那双闪亮的眸子,如同紫罗兰般的颜色。他将绣帕塞入怀中,晃然也化为金龙迎着暮色匆匆赶回后山。
果不其然,他才刚在殿外站定,就看见老君一张脸拉得老长,几欲要拧出水来。他一声不吭,低着脑袋直往殿内走去。“站住!”老君的声音透着浓浓的怒火,“几天不教训你,这胆子越来越大发了不是!”
小九正欲跨前的左脚滞了一滞,勾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不顾后果得朝大殿内接着走去,身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响声,伴着强大无比的气流划过手臂。响声之大,惊得已疲惫入睡的其他八位皇子,闻声赶来。
“师傅……”大皇子百里奚刚要询问的话愣是被屋内两道深深的裂痕给生生咽了回去。皇子们在一边连大气也不敢出,这使得原本就沉闷的空气平添了几分莫名的尴尬。
倒是小九,这个挑起纷争的人,用一阵仰天长笑率先打破了长久的宁静。这大殿本是整个浩浩天宫微不足道的小小一隅,这小小的一隅是长久而乏味的,小九这放荡的笑声在空空落落的大殿内循环往复,像个积怨极深的亡魂在大殿上方游走。
“百里同寝!若不是天君让我多担待着你,像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家伙也配入我门下?”老君一张不怒自威的脸,如此一来更是不容任何人有半点反抗。可这个同寝偏就不一般了,平日里虽也不太听从老君可也算是沉默寡言,今日却不知是何缘故,似乎是铁了心要将这几年间的怨气一股脑地抛出来。
他几步上前,凑近老君的脸说道:“你从来就没把我当做自己的弟子,你的眼中我就是个只配在地上蠕动的爬虫,你眼里只有大哥!”
尽管仍旧要仰视着老君,但那一句连吼带喝的咆哮绝不亚于老君的气势,转过头,双目冰冷,“你们也真是可怜,到了今日也未察觉吗?可笑可悲的跳梁小丑,二哥,你想超过大哥吧?你绝的可能吗?每天每天的练,傻子!哈哈哈,都是傻子……”
“啪!”小九侧着脸,吐出口血来,干净利落地擦拭着嘴角,长长的血渍从嘴边一直延伸答颈部。
“滚!立马给我消失!”老君因气愤声音都有些嘶哑,百里奚半退半进,犹豫了半天终究开了口:“师傅,九弟他,不是有意冒犯……”
“他还不是……”几欲同时,小九不响却比老君狠毒百倍的语调强压下了老君的话,“狗!你就是条狗!“话音落,化为金光消失在殿内,只留下满屋的人,五味杂陈。
夜已深,可是整个太子殿内却无人入眠,在凡人眼中的净土,连做梦都不敢涉足的神圣宫殿实则污浊不堪,长久虚华平静的外表下,暗流涌动。天际上方浓墨般的画布上,一道金光飞驰而去。
“哟,堂堂天界九殿下近来可是闲得慌啊,三天两头的到在下的地盘里闯,就这么急着送死?”冥王漱冥抚着膝上的一只尾巴极长的黑猫,拖着长音斜着眼瞅同寝,却不动手,满脸看好戏的样子。
同寝冷着的脸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漱冥,本皇子和你讲过的事你可考虑好了没有?”因为平日里疏于修行,十八冥府的极寒之气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躯体,却硬撑着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啧啧啧……九殿下这可是为难在下了,您这可是一不小心就要灭满门的大事件啊!怎么在你嘴里跟玩似的。”冥王上上下下打量着同寝,并不急于回答他的问题,饶有兴趣看着同寝的脚上已然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来。
同寝皱着眉,他可没有时间和这个怎么看都不靠谱的冥王耗,冷淡的语气中透着股掩不住的急躁:“少废话,行或是不行!”笑容滞在冥王的脸上,猛地从椅上直起身来,警惕到:“贵为龙族九皇子,有什么理由让你这么冒险?”
“哼!”同寝冷笑,“九皇子?我这形同虚设的身份到头来还不如一只蝼蚁!这个昏君是该退位让贤了。只要你应了这事,接下来只需坐等号令,无需费心!”冥王紧紧盯着同寝满是杀气的双眸,小小年纪,血红的双眼中竟是刀光血影,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冰片已封到了同寝的小腹,可他依旧没有走的意思,冥王看着他紧紧握着的双拳开始渗出血来,不用问也明白他忍得颇为辛苦。
冥王挥手散了身旁的侍女,坐正身躯在心中细细掂量着,同寝看出他眼中的动摇,补充到:“事成后好处可少不了你的,你也不甘心永远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冥府吧?
白龙族唯一的翻身之日唯有我可以给!”冥王的脸色愈发阴沉,一语未发。可同寝却是挑衅般接着说道:“冥王大人不会和烛龙族一样胆小怕事吧,心甘情愿做了天族的鹰犬,在这个地底死无葬身之地吧?”
冥王猛地抬起头来,往往空中蜷缩着的烛龙,久久凝视,尽管他掌管着阴曹地府,这三界所有的亡灵死亡之所,却独独容不下他们的魂魄,因此他们一旦死亡,等到他们的便只有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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