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的成人礼同普通的成人礼有稍许不同。成人礼的惯例是:三加三拜,醮子,聆训,揖礼,礼成。但孟家祖宗是马背上夺来的荣耀,孟氏的成人礼便多了条投壶。
辛四四抱着箭壶,带着悯夙她们正往宗庙走,时辰赶的巧,正好遇上孟萁。
前夜下了大雪,湿滑的地面总能让人囧态百出,辛四四不吭不响的抿唇笑笑,暗地里使劲蹉平脚下的雪,还小心的避过迎头被雪压弯的松柏枝子,将孟萁远远甩在后面。等转过石阶,她偷偷回头瞥了两眼,只见孟萁不知道什么时候摔了个狗啃屎,狼狈不堪的趴在雪堆里。
她奸计得逞的笑着,吩咐跟在身后的水莲,“我瞧着萁娘摔了跟头,回头你去取个汤婆子送过去,免得萁娘着了凉。”
水莲笑了笑,自家姑娘真是坏到骨子里了,明明方才故意磋滑了路上的雪,这会子又让自己去送汤婆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了什么药。不过她一向是个说话谨慎的,并不多言,只是规矩道:“奴婢晓得了。”
此时,入礼还未开始,殿中只有几个小厮忙碌着摆放果点,子詹先生是这次入礼的琴师,正坐在席子上轻松的弹着高山流水。见辛四四过来,对她笑笑,“箭壶可拿过来了?”
“拿过来了。”辛四四将箭壶摆放好,走过来坐在子詹先生的旁边。“先生,你们家族世代做我们孟家的琴师,可知道孟家祖辈上为何传下来投壶之礼的?”
子詹先生复又弹起音符,一边回答着辛四四,“四姑娘有所不知,孟氏先祖曾是帝国开国皇帝的义弟,征战沙场颇有威名。天下平定之后,孟氏先祖有意让后世谨记,孟家是以武德而有这莫大的荣耀,才立下孟家儿孙以投壶作为成人的考试。”
琴声忽然滑了个音,这样辛四四很吃惊。以子詹先生出神入化的琴技,竟然会破音简直是件破天荒的神奇事情。但这件神奇事情的起因却是因为出现在门口,狼狈不堪的孟萁。
孟萁前脚才进来,孟兰儿和孟蓟便跟着孟三爷和三夫人后脚而至。
上次茶花会,三夫人没有参加,是以辛四四没有见过。眼下望过去,是个年纪约莫四十,体态丰腴的貌美妇人,一对眉眼很是英气。看得出来,孟兰儿丝毫没有母亲的优点,倒是孟蓟,眉眼间尽是三夫人的影子。
三夫人的目光也望向辛四四,眼底现出一抹惊艳神色,心道:这蓁娘小小年纪就这般美貌,回到埕州还不美翻半条街?
心里这样想着,就忍不住担忧的看一眼自己的女儿,终是叹口气。同样是女儿身,怎地蓁娘和萁娘就生的明艳动人?兰娘就这么羸弱不堪呢?
辛四四看这位婶娘刚进门的时候还是满面慈祥,看到自己却突然满面愁容起来,不禁暗自思忖,看来孟家整家人对自己都不满意。
不过正好,她们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她们。相爱相杀什么的多虐啊,还是相恨相杀来得痛快。索性也懒得过去给她们见礼,旁若无人的拾起桌子上的果点一口一口吃着,当做刚才眼瞎,啥都没看见。
孟扶苏入席的时候,辛四四已经干掉了自己桌上的果点以及子詹先生桌子上的大部分果点,见孟扶苏过来,她笑不露齿的做个请的姿势,自己挺着吃的打饱嗝的肚子站起来,准备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坐着,却被孟扶苏一把捞住。
“去哪?”
“萁姐姐来的路上摔了跤,我怕她着凉,看看水莲是不是把汤婆子给萁姐姐送过去了。”辛四四时宜适宜的回答道。
孟扶苏松开她的手,“不用去了,我已经嘱咐过她,等聆训之后就回去休息了。你有什么要告诉给我的,就趁现在说吧。”
辛四四心里一惊,脱口道:“我没有什么要说的啊。”
孟扶苏收回目光,看着她半晌,直看的辛四四心里发毛,他才攒出些笑来,“我过来的路上看到被踩的密实的雪面,那上面的鞋印子滑稽的很。”转而又道:“怎么?你没有什么要告状的吗?”顿了顿,好奇道:“比如,账薄什么的。”
辛四四彻底惊呆了。
她真是小看了孟扶苏,如此精明的一个人,如此腹黑的一个人,如此精明加腹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账本里面有多少猫腻?失算,天大的失算。孟扶苏眼下难不成是想告诉她,就连孟萁偷帐漏帐这种事情都不追究,自己就不要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二叔,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雪面虽然确实是我踩的,可我真不知道萁姐姐在后面啊。”
好吧,瞎说的。
“哦?不知道?”孟扶苏带着玩味的看着她。
“我真不知道啊。所谓不知者无罪,我这就去给萁姐姐赔礼道歉。”
鬼才去道歉。
孟扶苏随手拾起茶碗,白净修长的手指在柔和的烛光下,骨节分明,分外美好。他看着茶沫子想了半晌,淡淡道:“阿蓁,回到埕州后,你就是孟家当家的,以后孟家的兴衰可都是掌握在你手里的。这些人的死活,也握在你手里。二叔虽然常常教导你,做人要心胸宽大,得饶人处且饶人。可是啊,阿蓁。”他‘吧嗒’一声叩上茶盅,“如果有谁对你不仁,你也不需要对她们留情面。”
“孟家有二叔掌权,不是挺好吗?再说,我是个女子,怎么能真的当的了家?”辛四四有些木木的说完这句话,她从没见过孟扶苏像今天这个样子,话说的好像孟家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像是个旁观者,是个外人。
是了,孟二叔今天,确实像个外人。
“谁说女子不能掌家?阿蓁,你同她们不一样。”孟扶苏指指台上的孟蓟和孟兰儿,眼风又扫过孟萁,继续道,“她们都不是长房,只有你是长房所出,理应承下这份家业。”
辛四四有些失望,其实她对家业什么的看的实在很轻,也不大愿意继承孟家的家产。再者,孟家世代为官,虽然南朝民风开放,时有女人为将为官,也不乏出个铁木兰这种女英雄,但是她着实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她本来只是想随便种点田,随便赚点钱,找个不是很帅但是手指要漂亮的男人结婚,然后生两个小孩,第一个是女孩,第二个是男孩,等大女儿结婚,儿子也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就同自己的夫君每天种种草养养花过悠闲的生活。
不过,这个想法,无论是对辛四四,还是对孟蓁,都是种奢侈。
这时候,孟兰儿和孟蓟二人已经自台上走下来,谢过众宾客后,由三爷带着过来拜世子。
孟兰儿跟辛四四眨眨眼,直等到宾客走得差不多后,才凑近辛四四,笑道:“听我母亲说,姐夫家已经差人去埕州了,约莫二叔下午就回带着萁娘回去接待,你不用担心萁娘再欺负你了。”
大殿里的红烛忽闪一下,三夫人带着婢子们也走了过来。见她过来,围在旁边的小丫头们都主动让开道。
孟府大房二房的长辈都已不在,四房未娶,三房虽然死分出去了,可到底三奶奶是个通透人,孟府里的姐们又免不了都需要她照顾一把,孟府上上下下明面上不说,内里却都是把三奶奶当做是主母一般了。
辛四四本就长得可人,肤白貌美,方才隔得远没得细瞅,眼下到了跟前,三夫人更是在心中赞叹,这个蓁娘真是像大嫂,也难怪那慕容小王爷能动心了,就是她一个妇道人家看着,也难免喜欢。遂拉过辛四四的手,柔声道:“蓁娘可真是像大嫂,也难怪黄三刚见到你的时候,认准了就是大嫂的四姑娘了。山中向来简朴,这几年可真真是委屈你了。”
诚然,埕州离山中确实并非近路,可若真是有心,也断不会她被接回三年来,从未踏足山中看望,说到底,世家宅院人情冷暖凉薄至厮,也不是没有道理,总不如贫困家中人心良善,一个馒头还要分开两半解饥。
活了两世,辛四四也不是看不清楚世道。
“三奶奶言重了,山中虽然简朴,可二叔对蓁娘甚好,照顾周到,怎么会苦?”
三夫人闻言,心中更是吃惊,想不到一个外头长大的竟然能如此绵里藏针,说话周密,忍不住更是替孟兰儿担忧,这往后,蓁娘要真是回了埕州,以这份聪明才智,只怕自己的女儿不是对手。她不轻不重笑道:“按辈分,你唤我婶娘也就是了,叫三奶奶不是见外么?”又摩挲着她的手,叹口气,“流落在外那么多年,还能出落的如此大方规矩,真真是难为你了。”说罢,探手在勃颈处摸了几摸,摘下来串梨花璎珞链子,“这串链子还是我刚嫁进孟家那会儿,你尚还在世的母亲送给我的,好歹是你母亲的遗物,如今我将它送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对于自己从未见过面且去世多年的母亲,辛四四没有太多的感触,只觉得既然是母亲的遗物,便接过来,笑着收下了。
“蓁娘谢过婶娘。”
“嗯。”三夫人点点头,“你同兰娘先玩着,我身子不好现下有些乏累,就先去休息了。”
送走三夫人,孟兰儿满是羡慕的望着辛四四手中的梨花璎珞,道:“娘亲可真是舍得,这串璎珞我可是讨要许久了呢。”
辛四四愣住,看看手里的梨花璎珞,“兰娘你喜欢这个?那便送给你了吧。”
孟兰儿忙摆手,“不,不用,既然是大伯母的遗物,理应你收着。对了,我们方才说到哪儿了?”
三夫人临走时看自己的眼光,怎么看都像是有事相求的样子,辛四四出神片刻,被孟兰儿扯回思绪,心不在焉道:“说到,萁娘的夫家派人去了埕州。”
“对对,萁娘的夫家可真是了不得的人物,以往,萁娘就在家中专横跋扈,处处欺负人。以后要真的嫁到侯门去了,不是更加趾高气扬不把我们这些姐妹们放在眼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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