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深海宫是囚禁人鱼的巨大华丽的囚笼。它囚禁了世世代代的人鱼族,残忍的留给我们永世的孤寂。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神秘的地方,却让我们存活世上许许多多年。
这里仿佛是世人遗忘的角落,冷眼看着世间风云变幻,这里又好像是世人羡慕却抵达不到的仙境,没有红尘羁绊,完全的清心寡欲。
但是,这里却也有贵族制度,这里也有弱肉强食。
不过,似乎是上天眷顾我,我不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范围里。自我出生起我就该明白,我是一个和其他皇族不同的贵族。
天生金瞳,灵力强大,这似乎向人们昭告着我的不平凡。也是这些不平凡,给我了哥哥姐姐们的白眼和疏离,给我了三百年蚀骨的寒冷,给了我永世的寒冷。
我曾以为这边是结果了,却没想这只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暗示。我本该想到的,我的生命,并不止这些。以前的那些,只是一个小小的警告。而真正将我推向深渊的,才是真正的绝望和迷茫的开始。
深海宫的贵族只要达到了幻师的级别,并且年满五百岁,便就可以在神殿由祭司加冕,并测算出属于他的命格。这命格有低级的,亦有高级的。这全看宿主的命运,可谓是和命运相生相系,以前深海宫的谈资,便是继承幻灭祭司的定言祭司,不仅仅是因为他一头和神族接近的银发,还有他那高贵的命格。当年,他那绝世罕见的命格在纂星台上展现的时候,满城哗然。
为什么?因为他的命格,是上古绝迹的神花之一,谪妖。
而一百九十年以后,再次掀起狂风波澜。
容止,我的小哥哥,他的命格亦是上古神花之一——澈離。
第一次见定言时,我便感觉他的气质和其他的贵族不同,没成想他的命格竟是代表着高洁典雅的谪妖。我在和容止相处的几百年,却也觉得他像澈離。天生便是那副无意容貌却天生卓越,就如同澈離那近乎透明的花瓣,一丝丝的抚平你心底最深的伤口。
我猜对了他人的命格,却独独猜不中自己的。
十年之后,也就是现在,破天神殿内,迎来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刻骨的灼热像是要把我融化一般,深深地烙印在我的额头上,仿佛有人在我额头上使用了烈焰咒,想要生生把我融化在这片灼热之中。周围一片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就好像时间突然停滞在了这一刻。
我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一席白色幻灭祭司长袍的定言身上。他看着我,准确的说是看着我额头上的命格,幽蓝色的眸子仿佛凝固住了,像是千百年都不会流动的海水。若不是他长而柔软的睫毛微微抖动,任谁都会以为那是一座无可挑剔的冰雕。
自从他接我回深海宫,再到父王一百五十多年前离世,我都没见过定言这般惊异,这一切都说明,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错综复杂的情绪在大殿上方凝结成一张无形的网,轻轻地落在众人的心头上,狠狠地勒得他们喘不过来气。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呆住了。他们呆呆的看着我,目光在我的眼眸和额头上流转。我听见年龄最高的迦上祭司喃喃的道:
····花开一期····四界凋零····
定言侧过头去微微蹙眉,典雅的面孔上散发着冰棱一般的气息:···可能么?
他用的是可能么,说明他内心也不敢确定。我额头上的命格似乎是要让我尝尽痛苦,它一丝丝的从炎火转变到严寒。这样冰冷的温度,却令我无比的清醒。我记得定言对所有的祭司说以后再议,从他幽蓝的眸子里,我似乎看到了自己额上那妖异的纹理,宛如一朵盛开的花朵,花瓣极尽所能舒展,勾勒出华丽的如同梦魇一般的妖异。
妖异的仿佛一个妩媚的女子轻佻的眉角,带着不屑的笑意看着众人在她面前上演一台台光怪离奇的戏剧。
既是梦魇,总会有梦醒的一刻。
我被送回沧溟殿。坐在寝殿内,我看着水镜映照出来的女子,她的头上的花纹渐渐淡去,却依旧流光溢彩,整张容颜在这妖艳的纹理下也格外耀眼。我轻抚额头上的纹理,看着镜中的女子轻挑眼眸,冰冷的眸光中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事情似乎并没有被表面的宁静所迷惑。
就像是有人向湖面扔了一块石头,打破了湖面暂时的平静,激起的是阵阵的涟漪。
当定言独来我沧溟殿时,我便知晓,有人向我们的命运之间洒下了无数块石头,惊得湖水飞溅。
这已经是我测得命格后的很久以后了。他的身姿没有了以往那份让我觉得出尘的仙气,反而是多了几分沧桑和戾气,他轻轻地牵起我的手,紧紧的握住,他却没有再提我的命格,却说出了我最不愿意听到的事情。
我微微蹙眉,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略显粗糙的手掌上,像是伏在刺上一般,虽不是疼痛,但也是稍感不适。
十一殿下,我获得消息,说容止殿下被希利苏斯的援兵围困在冰海之上,进退维谷····恐,恐容止殿下不能完胜归来了····
什么?
真的殿下,这是十殿下托人带回来的玉戒····
定言怕我不信,伸手从袖子中拿出一枚精致的蜀纹玉戒,我的心里突然一紧。那···的确是容止的。
带我去。
我似乎是听到定言口中的消息,又似乎是听出他口中说的那个隐晦的字眼,清冷的声音略显慌乱。仅仅是一瞬,我控制着我的声音又变回以前那副冰冷的不可近人。我扶在定言手掌上的指尖慢慢的变冷,一如我冰冷的心脏。
父王曾对我说过,在什么时候都不可失了自己的分寸,深海宫的礼仪是举世而文明的。哪怕下一刻面临着灰飞烟灭的险境,也不可自乱分寸,失了自己的尊严。
什么时候,容止的安危竟是我的软肋。他生生让我抛弃了我最引以为傲的礼数,
容止身为皇族最出色,幻术最高强的皇子,未来有很大的可能是要继承父王的王位的。此番去解决北方突然叛变的希利苏斯一族的问题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听定言所说,情况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简单。
我暗暗的抿了抿唇,却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其实,在听到他进退维谷的时候,我的思绪却早已溃不成军。
我想,哪怕是关于容止的谎言,我都会亲自去走上一遭,以求他平安无事。
我和定言念了个诀,急急地向冰海赶去。
一路上的云雾缭绕,我不甚在意,只是定言似乎比我更要着急几分,他率先飞在前方,风吹动他的长发,勾勒出一个男子的轮廓。我轻眯眸子,看着前方英姿飒爽的他,突然想起以前那个如仙子般清越的定言。
越临近冰海,就越感觉到冰冷。这万年不变的海面被高寒的空气冻结成一片,宛如天空流下的泪珠,在刹那凝结成冰。许是因为冰面的缘故,这里成年云雾缭绕,颇有仙境之气,却比仙境更加的寒冷。
我眺望远方,所见之处尽是云雾,并无什么人影,更别说是使用过幻术的痕迹。当下,我暗暗地松了口气,看着面前已经停下走动的定言,缓缓地说:
其实,你并不是定言,对吧。
·····你,你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