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长风笑了笑,道:“没有,我是在想应该从何说起呢。我们慕容家是从我曾祖父那一代迁居金陵的,那时正逢乱世,燕国、齐国、蜀国三国鼎立,为争天下一统而纷争不断,我曾祖父随高祖南征北战,后高祖登高一呼登基为帝,定都金陵,改国号为大周。我曾祖父因有从龙之功,封为威远侯,从此丹书铁券世袭罔替,成为京城新晋的勋贵之家。
只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到我父亲这一代,除了掌管天策大军的凉国公府,其余当年的武将勋贵早已没有多少实权,仅仅是挂个虚衔罢了。
凉国公萧衍有两个嫡女,嫡长女进宫为妃,就是翎儿的母妃淑妃;凉国公次女却是下嫁给威远侯嫡长子也就是我父亲为嫡妻,早已淡出权贵圈子的威远侯府因着这门亲事又被人重新提起,由着凉国公的关系,很多官员也开始向朝廷举荐我父亲,皇上也开始启用我父亲担任一些要职,多少人都羡慕我父亲娶得贤妻。”
林可点点头道:“怪不得翎儿总叫你表哥呢,原来你们真是亲戚啊!”
慕容长风点点头,继续道:“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武德十六年,凉国公萧衍也就是我外祖父因莫须有的谋反而被定罪,我外租家满门抄斩,我慕容家自也不可能独善其身,我父亲被判斩首,我母亲当时问我父亲是否后悔当年娶了她,我父亲却说能娶她为妻是他这辈子最快活的一件事,又怎么会后悔!
我和母亲在流放途中遭遇袭杀,当时多亏了与我有八拜之交的蒋小侯爷蒋伯方出手相救,我母亲因父亲的死而存了死志,不肯与我一起出逃。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满眼尽是长满枯草的荒野,天空阴沉的似乎只剩下了绝望。”
母亲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我此生……最幸福的两件事情,一个是嫁给了你父亲,一个是有你这个让我引以为傲的儿子。我曾答应过你父亲,无论什么时候都会陪在他身边,所以……原谅娘的自私,娘……现在要去找你父亲了……
风儿,答应娘,你一定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千万不要为我们报仇……”
安葬了我娘后,伯方便将我带到回春谷,也多亏高老先生肯收留我。”
尽管慕容长风尽量用平静的语调把话讲完,但微微颤抖的双手还是暴露了他极不平静的心绪。尽管已经三年过去了,本以为自己已足够坚强可以平静的去面对这些事了,但当真的将这些伤口□□裸的呈现出来的时候,心,还是会痛到无以复加。
“慕容……”林可握住慕容长风的手,嘴张了张却不知说什么好,总觉得那些安慰的话在此刻却是显得那么的苍白。
好一会儿,慕容长风抬手擦去林可脸上残留的眼泪,道:“都是我不好,把你眼泪都惹出来了。”
林可狠狠眨了眨眼睛,道:“哪有,明明是这里风太大,吹的我眼睛痛好不好!”
慕容长风揉了揉林可的头发,道:“可可,我……明日要随韦先生他们一起回金陵了。”
林可一愣,抬头看着慕容长风,道:“怎么突然想去金陵了?”
慕容长风道:“在这个世上我除了一个生死未卜的妹妹,就剩下姨母和翎儿两个亲人了,翎儿此次回宫,颇有些凶险,我同他一起去,或许还能帮上一帮。”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慕容长风没有说,他不想顶着一个莫须有的谋反罪名在回春谷蜗居一辈子,尤其在遇到林可之后更加坚定了他这一想法,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未来在何方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承诺给别人一个未来。此去金陵虽然凶险万分,但依着韦先生的谋划,若是能够成事,莫说洗去慕容一族的冤屈,就是重新拿回的丹书铁券重振威远侯府也不是不可能。
林可道:“这样啊,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啊。”
慕容长风笑道:“放心吧,我会量力而行的!”
“如果有机会我回去金陵看你的,到时候你这个土著居民一定要当好导游哦!”林可调皮的冲慕容长风眨眨眼。
慕容长风想到上次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要陪林可好好逛逛苍域城,结果自己半路离开害她被绑架的事情,一时有些赧然,定定的看着林可道:“可可的吩咐,在下莫敢不从!”
林可被他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借着看湖上的风景,不着痕迹的别开目光。
林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慕容长风的心思她也并非一无所觉,只是她现在没有心思去想那些,亦不敢去奢求什么。虽然来到这个世界后,非常幸运的遇到了师傅他们,但林可并不能忽略自己占用了别人身体的事实,从原主的穿戴来看她的家境应该也是不错的,而自己却对这个身体的过去一无所知,如果某一天遇到了原主的血缘至亲,自己又要如何自处,他们总不会连自己的女儿换了个芯子都看不出来的。一开始林可总是本能的回避这个问题,但上次遇到公子幽的事情给林可提了个醒儿,这身体的原主总归是在这个世界上活了十多年的,有她自己许许多多的生活痕迹,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那一天,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林可真的不敢去想象,说自己是无辜的,人家原主的父母可能会信么?即便有师傅他们护着,可到时候自己真的能不顾人家父母的感受,昧着良心过自己的逍遥日子么?
慕容长风上前一步,轻轻握住林可的手,道:“可可,我……”
林可抽出手,垂眸道:“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你明天还要赶路,当早点休息才是。”
慕容长风握了握空空的手心,心里叹了口气,也好,自己此去金陵前途未卜,确实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
慕容长风笑道:“好!”
慕容长风转身的时候反手握住了林可的手,林可下意识的想要挣开,无奈对方握的越发紧了,便也就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回走。
幽幽的湖面上依稀传来歌女婉转的歌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清风拂过,晶莹饱满的露珠在枝叶间轻轻颤动着,鸟儿沐浴着晨光,轻眯着眼,轻轻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又是崭新的一天,亦有新的旅人踏上他们新的旅程。
苍域城城郊,长亭外,古道边。
“此去金陵,韦先生保重!”高远之向韦睿拱拱手道。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韦睿向高远之一行人拱手道别。
李翎拿脸蹭蹭林可的手心道:“林姐姐,千万别忘了你答应过翎儿,要到金陵看我的。”
林可点着李翎的鼻子道:“这是自然。”
李翎眼圈红了红,低声道:“可是我还是舍不得你们!”
慕容长风走过来,拉过李翎的手调侃道:“吆,我们的小男子汉怎么了这是?告诉表哥谁欺负你了?”
林可嗔了慕容长风一眼,矮身看着李翎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现在的离别是为了下次更好的相聚,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襟。”
韦睿笑道:“好一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等竟还不如一个女娃儿豁达!”
慕容长风从怀中取出一个木雕的簪子放到林可的手心,道:“在回春谷等我!”
林可点点头道:“保重!”
一众人在哒哒的马蹄声里渐行渐远。
林可低头看着手心里静静躺着的那根木簪,簪身呈深褐色有光泽并带有天然的花纹,取材于相思木的心材,这也是很久之后林可才知道的。簪子顶端是由六个心形红豆组成,每一个豆子便是一个花瓣,鲜红的豆子晶莹如珊瑚,颜色由外而内逐渐加深,与簪身浑然天成,别有一翻意趣。
林可转过簪子,怔了怔,只见刻有一行小字:但愿君心似我心。
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林可将木簪纳入袖中,低垂的眼眸掩盖了一切思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