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都。
燕牧坐在龙椅上,看着一个个上奏弹劾顾倾和的老臣,眼中有着愠色。
“皇上,顾倾和这是在延误战机,非要等西凉来攻打我军!这不,我们失了先机。”
“皇上,这是顾倾和前段时间冒充王妃沈萧与西凉往来的信件。”
“皇上,顾倾和毕竟是一届女流,站在朝堂上恐怕不合适吧。”
弹劾的话语充耳不绝,燕牧的脸色被气得发白,却突然想起——如果这次要胜,就一定要让顾倾和到达军营……
他收拾好情绪,刀锋一般的目光扫过大殿中央跪着的老臣,嘴角有一丝微微的弧度,这些大臣似乎与摄政王私交甚好呢。
直到让眼底染上了赞赏的笑意燕牧才重新开口:“顾尚书的事朕自会处理,诸位爱卿真是有心了。”目光一一掠过那些战战兢兢的老臣们,突然开口道:“只是这西凉战事需要一个主帅,诸位爱卿可有人选?”
“这……”这户部尚书李陆一时也没了主意,眼神左顾右盼,突然瞥到角落里默不作声的慕璟轩:“慕将军一直是用兵方面的奇才,何不让他带兵出征呢?”
话音一落,大殿上立即寂静无声,苏诀皱着眉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燕牧。他突然问这句话,无非就是希望把自己请命领兵出征,把自己支开,只是为什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呢?
“爱卿所言极是,苏易,下旨。”燕牧装作不甘但还是强颜欢笑的模样,看着下方李陆嘴角得逞的笑意,低头掩饰住自己眼底莫名的光。
顾倾和在遥远的落日城,却在半日后就收到的将自己发配军营,并令慕璟轩挂帅出征的密旨。
“这圣旨来得还真快啊。”顾倾和笑着,顺手将那张盖着帝玺印的字条放进了焚香炉,看见它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
“怎的,何时这样高兴?”洛斐卿推门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块金箔制的面具,这一刻却显得熠熠生辉,为她本就小巧精致的五官平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伤养的怎么样了?如果我说明天去北关,你撑得住吗?”顾倾和抬头看着面前的女子,眼神平淡,语气也没有丝毫关心的味道。
“就算你现在要备马车上路都没问题。”洛斐卿为自己泡了一壶茶,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你确定?”顾倾和淡定问道,在得到对方肯定的回答后,对下人命令:“备车!”说罢,大步跨出房门。
洛斐卿愣了一愣,随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跟着出了房门。
一路颠簸,总算是来到了驻守在北关的军营。
“烦请通禀傅帅,就说顾倾和有事找他。”顾倾和对着门口守卫的小兵说道。
那小兵莫名其妙地看着面前两名裙裾蹁跹的绝美女子,转身往军营跑去。
不一会,一身着铠甲的中年男人大步向她们走来,已是不惑之年,却依旧是朗朗风骨——此人正是傅徽,军营主帅,战功无数,官拜镇南侯。
“傅帅。”顾倾和略微施礼,身后的洛斐卿略微福身,也算是行了礼。
“倾和怎有这样的心情来这寒苦的边关?”傅徽微微笑道。
“这不,朝中老臣联名上奏弹劾我,皇上也不能无视满朝文武的意愿,便把下官发配到这了。”顾倾和笑得有些无可奈何,却看不出半点伤感。
“先进来吧。”傅徽哈哈大笑,却不忘请顾倾和与洛斐卿进营帐。
帐内,烛影绰绰,傅徽拿出酒来招待她们,顾倾和一口吞下,粗劣的烧刀子味在齿间弥漫开来,她却微微一笑:“傅帅,近期与西凉的战事怎样?”
“别提了,他们已经攻城好长时间了,几乎每天都要发动一波攻击,城中的伤员越来越多,怕是要坚持不住了。”傅徽微微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中,却依旧光彩熠熠。
“傅帅为何不退守燕云关?”顾倾和疑惑地问道。
傅徽闻言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眼,起身离开。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目光微微有些复杂:“顾大人,跟我来。”
顾倾和用眼神示意洛斐卿不要跟去,便起身跟随傅徽离开。
北关城内。
顾倾和与傅徽并肩走在集市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
“傅将军。”一个老奶奶拄着拐杖挎着篮子来到二人面前,从篮子中仅剩的几个鸡蛋中挑出了两个鸡蛋,塞进了傅徽手中:“傅将军,这是老婆子我家鸡新下的鸡蛋,拿回去,尝尝鲜。”说着,老奶奶便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离开,嘴里还念念有词。
看见顾倾和略微有些不解的眼神,傅徽笑着解释:“这里的民风便是如此,热情的很,如此便只能收下。”说完,将手中的一个鸡蛋塞进顾倾和的手中,继而说道:“这里的鸡蛋无论放多久都是热的,因为孕育出它们的是希望。”
他指着这集市,说道:“战事紧迫,这座城市已经摇摇欲坠,他们为什么没有迁走?”说到这里,他停顿一下,复又继续道:“因为他们深信我们会守住北关这座小镇,会给他们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放弃他们?”言毕,他拉着一言不发的顾倾和飞奔向北关的城墙。
高墙之上,二人迎风而立,顾倾和莹白的手指轻抚城墙上青色的苔藓,却听傅徽开口:“知道吗?这座城墙上的每一块石砖上,都沾染了我襄国勇士的鲜血。幽云十三关现已失守,北关之后,就是我襄国的大好河山!我们又有什么理由去不保卫它?”傅徽看着面前眺望远方的女子:“襄国的每一寸土地都撒着我襄国的大好男儿的热血,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放弃它们?”
不带一丝温度的阳关白得有些刺眼,入骨确是冰封的寒冷。
她一言不发地随着傅徽回到营帐,独自一人饮着酒,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
父亲逝去以后,她一直没有想明白父亲当年为什么那么拼命也要守住幽国的疆土。她曾经帮助燕牧登上王位,平定叛乱,提前亲政,却不是因为觉得他是个好皇帝,仅仅是因为他会帮助她的承诺以及他们立下的盟约。只是今天听了傅徽的一番话,她才真正开始思考,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她走出营帐,捧了一把地上的黑土。
——这襄国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撒着我襄国的大好男儿的热血,我们又有什么资格放弃它们?
——他们深信我们会守住北关这座小镇,会给他们一个安定幸福的生活,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放弃他们?
——这里的民风便是如此,热情的很,如此便只能收下。
——这里的鸡蛋无论放多久都是热的,因为孕育出它们的是希望。
顾倾和看着远处喝酒的士兵们,想起集市上的百姓,他们脸上的笑容都有一种明亮的光在跳动,那种光芒名为希望。
也许她终于知道了曾经,父亲为什么那么拼命也要守住幽国的江山。他守住的不是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江山,而是襄国百万百姓的江山,守住的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的希望,战士们抛头颅洒热血打下来的江山啊!
她抬头望着月亮,眼中隐隐有泪光跳动:“父亲,我好像没有听从您的教诲,效忠幽国朝廷,但是我似乎有了新的信仰……
我会慢慢学会为这份信仰而战……
在很多年后同样的一个月夜,顾倾和依旧会感叹,如果当初没有傅徽的那一番话,她也许不会改变她对襄国的看法。虽然那时的她已是满身寂廖,虽位居高位,却高处不胜寒,但是,她从不曾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