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安歌的手指,感受到他的温度,但我还是很恐慌,因为他一动不动。
只是泪如雨下。
病床另一侧有人递了纸巾过来,缓缓抬头看清他的面容,却吃惊不少,这张脸同安歌,得有五分像。我记得了,言嫃曾告诉我,安歌还有一位哥哥,叫安禾。
我垂首接过纸巾,哽咽着连句谢谢也说不出口。他轻轻微笑了一下,安定人心的眼神,目光随即回到了安歌身上,很是宠爱,就像在自己孩子睡着后,偷偷溜进房来瞧上一眼的父亲那样。
安禾的轮廓比安歌更鲜明些,只是眼神比安歌显得更深邃些,或许是年长几岁的缘故,总是透着一股宁静却不潮湿的味道。几年后的安歌或许也会这样,而我们,还能不能等到?
我想让自己接受,很坦然的,只是圣人难做。落座于他身旁,胸腔里流动着许多话语,却找不到诉说的出口,只能干巴巴地望着他,怕他悄没声的就离开。
安歌,现在我才开始后悔,后悔我们都太在乎理由和立场。如果我和你能从一开始就这样安静地见面,说心里话,即便有什么意外不能终成眷属,也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这样失去你,让我清醒的彻底,我喜欢你,怎么会在乎你是否在我身边,而我能明白你的心意,已经是这世上最大的富足。是我太胆小,是我们还太弱小,承受不起岁月堆积的砖墙。这些,在我转身之后,在你倒下之后,都崩溃于无形。而此刻,你若独留我在这尘世,是否太残忍。
适才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来到安歌病房门口,医生才从里面视察出来,竹九嘴快,忍不住问了,医生答得简洁,我听得真切。只是,忽然间要接受总是困难。病房里有安禾,就只允了我一人先进来。我知道言嫃她们也着急,可我真的有好多话想对他说,从前没能说的,我怕来不及。
光线打在镯子上,很亮。接过安禾摊在手掌里的它,铃铛发出单调的声响,我有些出神。耳边安禾轻声解释:
“他一直握着,从出事到手术。刚才你进门,我听到声响。我想,你大概就是主人。”
“对不起。”
这三个字,熬了许久,无论旁人听起来看起来如何,无论自己怎样的悲痛,之于安歌的家人,我只怕说再多遍也不为过。接过这只分离好些日头的镯子,转身觉得好似大梦一场,离开了病房。
我静默地走出,言嫃立时站了起来,握上我的手,蹙着眉头朝我点了点头,就走了进去,小心地掩上了门扉。落座母亲身旁,将脑袋垂落在她的肩膀上,闭上沉沉的眼帘,没有只言片语。
这里是加护病房区域,总是很安静,任谁的一句话都能在这白花花的墙壁间来回折射好几回,收都收不住。静默的世界里传来走廊那头的皮鞋敲打瓷砖面的声响,踢踢踏踏,叠在一起,有些慌乱,直到我跟前,却停了下来。
“你就是南央?”
这声音,柔柔的却带点刺骨的冷意。我费力地睁开眼。
比之从前,安母显得疲惫,眼角细纹明显。身旁有一位年龄相仿的中年男子,笔挺的鼻梁上架着眼镜,看这容貌,多半是这病房里两兄弟的父亲了,就是安歌一提到总是会有暖心的笑的那个人了。
从前匆匆见过安母两回,谁曾想她能这样轻松地就认出了我。我愣愣地站起身来,母亲跟着也站了起来,还握着我的手。安母的眼光却从我的眉梢移到了母亲身上,手掌却直直的落在了我的脸上。
从前,为了小希,母亲打过我一回,也是这样清亮的一声响,也是这样疼的慌。母亲,竹九,甚至是安伯父都被她这堂而皇之的一巴掌吓到了。母亲捧起我的脸很是焦急,直问疼不疼,朝我的脸颊呼着气。安母被安伯父拽着往后退了一步。我听到他说:
“安心,你怎么能这样。他们还只是孩子,这不是她的错。”
“怎么就不是她的错了呢?难道是我的错吗?啊?陆向之,安歌他难道就不是你儿子吗,你怎么能这么冷静?我们安家就该欠他们姓郁的,是不是?是不是?”
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就快要站不稳。母亲想为我说话,我拉住了她,求她,求她别。她蹙着眉忍下这口气,一声叹息后,只是心疼地抱住了我。这么多年,她只是酒醉时为父亲流过泪,如今,瞧到她为我流的这些眼泪,觉得自己真是不孝。
安心好似厌极了我,被安伯父扶着往回走。这个样子的他们只怕不敢进去瞧安歌。我抹了眼泪,手擦过脸颊的时候,疼的人抽气。我安慰了母亲,让她在这里等我,而后便急急地追了上去。如今安歌听不到了,我有必要告诉安母。让她,让安歌承受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很是抱歉,如果父亲能坦诚一点,直白于当年的安心,或许就不会遗祸安歌一家。而今谁对谁错,我并不关心,只是想了却安歌的愿望,即使他无法知道。
未拐角,便听到安母难以自已的哭声,嘴里一声一声唤着“安歌,我的儿子”。安伯父被她这样弄得也急了心情,无奈道:
“安心,这么多年了,我总以为你已经想明白了。你明明知道,明知道当年泄露资料的不是郁江,可你不对安歌说,他那么小自是别人怎么说他就信了,你从不解释一句,害他误以为你对郁家的恨是因为这个。可我知道,我知道你其实只是恨郁江离开了你,没有选择你。你只是不甘心你被放弃。是我不该,不该把安歌留给你,当年他还那么小,我没有办法。我承认,我也不好,我也有错,我的自尊心让我承受不起你并不爱我,只是自暴自弃才和我在一起的事实。我不该留下你,放任你。是,我们都有错。安歌如今躺在那里,不是因为郁江的女儿,是因为我,因为你。他的心里一直苦,可你看不到,听不到。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从前那些事伤到的只是些虚无的自尊。你是母亲,我也是他亲爸爸,我的心疼不亚于你。但我知道,安歌他,是真的很喜欢那位姑娘。不要再让咱们的儿子难过了,好吗安心?”
我顺着墙壁跌落,努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抬头望到这走廊上方的圆白灯,也不扎眼,我就这么盯着,不想再让眼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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