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洗了锅,收拾好厨房,给牛槽里添上草,把上房、厦房整理完后,秋香和小妹秋菊每人拿把锄头,准备下地去干活,拴虎媳妇从上房撵到大门口拦住她俩;“你俩这是做啥呀,我都说了要领你俩去逛庙会呢,咋还往地里跑呢?”
秋香面无表情地说;“我俩不去,你自己逛去吧!”
“哟,看看看,嫂子说你两句还给嫂子记上仇了,老嫂为母么,难道我这个嫂子还说不得你了,好好好,嫂子再也不说你了行吗,还指望以后沾你点光呢,就这么对嫂子冷着个脸,你不会是嫌嫂子穷,怕我找上门来给你丢人吧哈哈哈……”拴虎媳妇大笑着把秋香姐妹俩拽回厦房,硬逼着她俩换上出门走亲戚时才穿的衣裳,姑嫂仨这才出了院门。
走在村巷里,拴虎媳妇看见谁都极其热情地主动跟人家打招呼;“哟,二婶呀,你吃了吗,我领秋香到庙会上去逛逛,秋香这不是订亲了吗,我给她办嫁妆去呀,婆家是名满三州十县的秦府高门楼家呢!”
“哎哟,二叔啊,您老这身子骨可越来越结实了,看看看,您这气色多好呀,红光满面的,我呀带秋香到庙会上给她置办嫁妆去呀,秋香可是个有福的女子呢,婆家是咱陇州城的秦府高门楼家,对呀,咱进城不是路过吗,您看人家那门楼多高多大,就是么,皇帝老爷给修的呢能不气派么!”……
秋香被嫂子这满世界的喧扬,臊得挣开嫂子的手和妹妹秋菊就跑出了村,嫂子追上她俩时,已经到了娘娘庙镇的大街上,嫂子又开始喧扬了,只要是遇上认识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她都主动跟人家打招呼,都向人家喧扬自己的小姑订的亲是秦府高门楼家,她在别人羡慕恭维的称赞声中完全陶醉了、飘飘然了,就连秋香姐俩啥时候离开自己,跑到哪去了都给忘了。
秋香拉着妹妹秋菊的手就进了剧场,戏台上正演秦腔《游西湖》呢,自从她姐俩到了街上进了剧场,看到她俩的人就把目光聚集在她姐俩身上,走到哪都有人对她俩指指点点,身后还跟了一伙年轻人,秋菊吓得对秋香悄悄说;“姐,你看后面跟了那么多人咋办呀?”
“别怕,大天白日的怕他们做啥,别理他们,咱逛咱的。”秋香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她也很紧张。
当秋香看到有个道士坐地上,面前铺个布单在算卦时,她猛然想起夜里的那个梦来,秦少爷泪流满面的样子又闪现在她的脑际,她便拉着妹妹走到卦摊前蹲下身,让老道士给自己算算命。
老道士盯着她看了看面相,不禁有些惊诧,就问她的生辰八字,她报给他后,老道士伸开右手,拇指点着四指默算了一阵,猛然抬头望了望她,一句话也没说,匆匆忙忙收起卦布,卷起行装扬长而去了。
不光秋香和秋菊觉得很诧异,就连站身后看热闹的那伙青年人都感到莫明其妙,他们对离去的老道士喊;“哎哎哎给人家算卦呢咋连个屁都没放就跑了呢,见鬼了吗……”
秋香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头,但她说不清楚这不祥是预示在自己身上呢、还是预示在秦少爷身上,想起梦中的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她只觉得一阵揪心般疼,她再也没心思逛庙会了,拉起秋菊就出了剧场,穿过熙熙嚷嚷的街道往回走去。
秋香是在见到天赐少爷的那一刻,把自己的命运跟他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尽管这样的情感里伴随着几份无奈,可她就是在那一刻被他深深吸引住的。他那声“秋香姐”,既使她感受到了一个男子的情感寄托,同时也使她感受到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她从他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一种纯真的情感,也从他的神情里看到了一种很不成熟的幼稚。
她觉得自己与他的相遇,仿佛是受命运的某种指引,使自己在心甘情愿的同时想到了以身相许,尤其是在见到他那个二姐之后,更使她坚定了自己的这种感觉。
人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简直不敢相信,他那个二姐会跟自己长得如此相像,难怪他在见到自己第一眼时,会叫自己“姐”,这难道还不能足以证明自己跟他冥冥之中有着某种联系吗?!难道这种联系就是人们常说的缘份?难道自己的前世真与他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缘纠葛吗?!那到底为啥这个算卦的老道士看了自己的面相,算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后,一句话都不说,像见鬼了似的匆匆离去呢?!
唉!人世上的事最让人烦恼的就是情感这件事,最让人解不开的也是情感这件事,看似最简单的男人与女人,其中却包含着非常复杂的内容,这种事总使人觉得;剪不断,理还乱!使人束手无策!
尽管已经立秋了,可在秋老虎的淫威下仍然使人觉得酷热难耐,夏收后麦子晒干装进了粮仓,地里的玉米一人多高了,这段时间正是乡下秋闲时节。
午饭后,太阳西斜没有中午那般署热了,秋香就赶出两头黄牛和十多只山羊到后山去放牧,那条白狗在她身前身后奔跑着撒欢。
出了大门,走在沿河边的村间小路上,她看到,河边一伙女人正在洗衣裳,晾晒的衣服挂在树上、或是干噪洁净的河坝上,拼成了五颜六色的布块,十几个娃娃正在河里逮鱼,弯腰寻摸着他们的快乐,寻摸着他们的童年。
正在河边洗衣裳的秋菊站起身对秋香喊道;“二姐,你别去了,洗完衣裳我去放牛。”
秋香笑着对妹妹喊道;“你洗毕了回去歇着,我去放牛,你别管了。”
“秋香啊,都要到秦府高门楼去当少奶奶了还放牛呀,当心你女婿秦少爷来了看见,人家会笑话哩!”
秋香笑嘻嘻说;“二嫂,你别胡说了,咱本来就是乡下村姑么,有啥见不得人的呢,放牛咋啦,放牛没啥丢人的,咱不偷不抢,谁爱笑话就让他笑话去。”
“秋香啊,你还是别放牛去了,太阳正毒呢,晒黑了就不好看了,要是人家秦少爷再嫌弃那多不合算呀!”
“婶子,看你这话说的,咱又不是硬要赖给他秦家呢,离了他我还不活了吗?”
“看你个死女子狂的,好心当驴肝肺了!”
秋香一看二婶生气了,赶紧赶着牛羊离开河岸往后山走去。
初秋的山色满眼翠绿,四处都是绿油油的青草,秋香把牛羊赶上山坡,让它们去吃草,她走到一棵大树下坐下,边乘凉边拉鞋底,自家那条白狗蹲在她身边,吐出长长的舌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她爱怜地抚摸了一把白狗的头,白狗便撒起娇来在她跟前翻滚起来,她忽然看见狗的阴部外翻红肿着,她知道秋季是狗发情的时节,她羞臊地打了白狗一下,它惊叫一声跑走了。
十几只山羊分散在山坡上,静静地吃着青草,两头黄牛在平坦处也在吃草,山坡上一片静谧。
秋香斜倚在树身上,左手握着鞋底,右手捏着针竞忘了做活,她胸前挂着两根长过腰际的大辨,眼眸幽幽的,像两潭秋水,她走神了。
二十岁,对一个还在闺中待嫁的女子来说,是最后的底线了,女子十六七岁嫁人很正常,一旦过了二十还没嫁人,不光会被人说闲话,而且还会被人家认为是有问题,各种猜忌谣言就能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如果自己还不赶紧出阁嫁人,不但会耽搁自己一辈子,而且还会连累小妹。
爹娘过世时,秋菊才十三岁,这些年自己和小妹相依为命,在嫂子手底下活人,家里的活没少干,地里的活更没少干,尽管自己和小妹都很自觉,可仍然得看哥嫂的脸色过日子。大哥是独苗,从小爹娘就很娇惯,赌钱是他的嗜好,也是他的专业,家里的活、地里的活,他从不插手做一把,嫂子气不过就往自己和小妹身上撒气,没有爹娘的人只能忍着,再苦、再委屈,也得把眼泪往肚子里咽。
可大哥把自己当赌注押上赌桌,嫁给谁都会被人家看不起,更何况是当小老婆呢!女人生来就命苦,一旦成了人家的小老婆,有这个把柄捏在人家手里,哪能有好日子过呢!这小老婆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宁愿不进那秦府高门楼,死也不当小老婆!
少爷啊!天赐啊!只要你别让我秋香当小老婆,那怕咱寻个乡村,平平淡淡当一辈子庄稼人,再苦再累,我都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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