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听完大妹淑秀的讲述,他赶紧让人找来了专门收尸的人,人家要了很高的价,大先生说;“钱依你,可你得把人收拾利索了,要不,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
那老汉点着头说;“这你放心,咱就是专吃这碗饭的。”
他将老太爷的心肺肠肚全从豁开的口子里塞了进去,然后用针线将伤口缝好,再用清水把尸身擦洗了几遍,然后用白布将整个上身缠裹了几圈,这才给老太爷穿上了寿衣。按风俗人一上六十就备好了棺材寿衣,几个长工从后院抬来棺材,便将老太爷呈放进去,按赵家的老规矩,大先生安排人用马车将棺材送往乡下赵家庄,走时,太太顺便也让老太太和二位姨娘坐另一辆马车陪老太爷到赵家庄去了。
大先生从后院叫来了几十个男女长工,在前院搭起了灵堂,这里主要接待陇州城各亲戚大户前来祭奠,他进到中院上房里屋,把仍睡在炕上的赵爷拽起说;“你别睡了,赶紧起来到乡下安顿打坟的事去,乡下你那些本家我不熟,必须得你回去安排后事,城里这边有我招呼着,乡下安顿好了你就过来。”
赵爷面无表情地下了炕,就往外走,大先生想让他留些钱,但张了张嘴却没好意思开口。赵爷走后,大先生问大妹淑秀有没有钱,淑秀苦着脸说;“钱都是老太爷管着,我只管帐,我也不知道钱在哪放着呢,我身上几个零花钱都是咱娘给的,恐怕差得多。”大先生无奈,便回府取自家钱去了。
府里府外都安顿好了,直到第二天下午,却不见一家亲戚大户来祭奠,大先生气不过,叫来秦府账房永祥,铁青着脸说;“你拿我的名贴到各府大户去请人来祭奠赵老太爷,就说是我秦瀚儒请他们赏脸给个面子,要是谁不来,我秦瀚儒就穿上孝衫亲自登门来请,若是倒了谁家三年鸿运可别怪我!”
永祥走后不到一个时辰,袁县长领着各府大户都带着祭品相继来了,就连城外与大先生交好的一些亲友,都闻讯连夜赶来祭奠赵老太爷。赵府大门上的吹鼓手便响动了起来,府里府外这才有了大户人家给老人送终办丧的样子。
陇州城这些头面人物,他们在前院的灵堂里烧纸上香磕头后,除袁县长有事提前离开外,全都到中院上房坐下拉起了闲话。
坐上房中堂上首椅子上的警察局长张永泰边喝茶边说;“还记得被枪毙的那一百四十一个土匪吗?他们被抓时,我从他们嘴里了解到乌山土匪的一些情况,乌山土匪现在已有近三千人,分编为六个大营,这伙土匪里除了王耀帮、冯占彪、苏克勤、许根深、王怀义这些匪首外,还有一个自幼饱读诗书、精通兵法、善于利用三十六计的韩老军师,此人年过六旬,老谋深算,联合四大股土匪攻破县功镇,又设计暗杀四大当家,最后将这四大股土匪全都合拢到乌山,另立山头,拜王耀帮为大当家,全都是这个韩老军师出谋划策的,因年馑土匪在乡下各村寨打不到粮食,把目标对准咱陇州城也是这个韩老军师的主意,据被抓的那些土匪交待,那次已经有近一千土匪暗暗潜进了城,他们原打算等到第三天两千土匪都潜进城后夜里就动手抢劫,没想到,被我大姐夫在他们办的杂货店里,发现那店掌柜就是乌山土匪大当家,因为乌山大当家王耀帮咱们都只是听传说的,谁也没见过,当时我大姐夫也只是怀疑,他也不敢肯定,因此,就让我去查那家杂货店,土匪一看,还没动手呢,就被咱们发现了,于是,土匪就混在出城的人群里,赶紧出城逃命去了。后来土匪与咱们对峙,都是明打明的事,他们也拿咱没办法,土匪为了逼咱交出袁县长,就要杀那二百八十二个百姓,憨蛮娃为救人就与王耀帮比武,结果王耀帮输了,还受了重伤,据我派出的探子报告,王耀帮刚一离开东城门,就从马上栽了下来,那天夜里,土匪就驻扎在城外的马家庄。事后据我的探子调查说,其实,第二天下午,土匪在四面城门外各村庄放火抢劫,把三万多百姓赶往城里时,就已经有上千土匪混杂在众多难民里潜进了城,夜里土匪从东路回乌山,故意沿途放火抢劫,那都是假相,其实王耀帮根本就没回乌山,他在五十名贴身保镖的护送下去了千阳镇,据说千阳镇有位专治跌打损伤的大夫,他的医术是祖传的,非常高明,王耀帮就住在他家治伤来着。这上千土匪潜进城后,就混杂在众多难民之间,有些还强行进了各居民家里,关起门来也不出来,所以才没被咱发现,咱还以为土匪都回乌山了,好几天也不见动静,咱就解散了民团,减掉了看守城门的警员,也撤销了准出不准进的措施,谁知乌山土匪又偷偷回来,化装成难民又潜进城一千多人,夜里一齐动手抢劫了这么多家。这次土匪潜进城抢劫,只是为了求财求粮,并不想杀人,也没有报仇的意思,土匪抢了大小三百多家,却只杀死了赵老太爷一个,就能证明这次抢劫其实王耀帮就没参加,他仍在千阳养伤呢,这次行动全是那个韩老军师运筹指挥的。别家只是被抢了些钱粮,都没死人,这赵家也太想不开了,既然这么多土匪潜进城了,你还跟土匪较啥劲哩,给他些钱粮保命要紧么,这倒好,人也被杀了,钱粮也被抢了,何苦呢!”
税局局长梁百川兴灾乐祸地笑着说;“赵大头这人你还不清楚吗,平常最啬皮了,他把钱能捏出水来都舍不得花一文,吃的是和长工一样的饭,穿的是土布粗衣,就连大妹淑秀都跟着他遭罪呢,要论挣钱,赵大头最能挣了,他每年的进项咱们这些人都比不过他,可要说享受会活人,他连城外那些小财主都不如,人家平常还吃些肉呢,他一年就只吃一顿,他咋舍得把钱粮送给土匪呢,舍命不舍财这是赵家人一惯的秉性么!”
商会会长王成功坐下首椅子上笑呵呵说;“若论会算计,赵家人最会算计了,可就因为太吝啬,舍不得小钱保命,这才丢了大钱还陪了条人命,咱这些人家为啥只丢了点小钱还保住了命呢,咱谁家不是早就防着这事呢,还不是早在这埋点,那埋点,万一土匪闯进来了,咱看情况指给他,让土匪去挖,土匪得了钱自然就撤乎了,土匪也不想杀人,你不给他钱,逼急了土匪不杀人那还叫土匪吗?”
陇州城最大的杂货店大掌柜金玉田心疼地说;“我可不是只丢了一点小钱,一牛头罐呢,整整三万大洋啊,还被抢走了三车粮食,还陪上了骡子和马车。”
四家当铺的大掌柜刘文忠一付看透世事的样子说;“你那三万大洋跟赵家那十大瓮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一大瓮少说也有五万多大洋吧,五十多万那可是赵老太爷一辈子的积蓄呀,所以说,这人活着有钱就得赶紧好好享受,人这辈子寿命也太短了,还没好好活人呢就老了,儿女自有儿女福莫为儿女做马牛,攒那么多钱做啥哩吗,像赵家父子舍不得吃穿享受,还不是给土匪抢去了呀!”
“土匪者,刁民也,不甘自食其力,而以抢掠他人财物为己之所好者,应严惩之,而今流民四窜匪患不绝者,实乃当局**以致初小而坐大,若早铲除之何有今日之灾祸也……”江老秀才摇头晃脑咬文嚼字说着就被警察局长打断了。
“行了行了,江秀才,你别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了,我听说土匪冲进你们江府那会,你正好钻到人家丫环炕上快活着哩,是不是呀江秀才?”江秀才的话无意中伤害了张永泰,别人都不敢当面指责他这个警察局长,偏偏这江秀才没眼色,张永泰便气乎乎毫不留情地讥笑他。
“哈哈哈……”张永泰的话使众人都大笑了起来。
江秀才满脸赤红地愤然起身,边往外走边说道;“岂有此理,实乃血口喷人也!”
“哈哈哈……”众人望着气极败坏离去的江秀才又哄笑了起来。
这时,大先生进门瞪了眼张永泰,众人全都起身让坐,坐在上首的梁百川和张永泰都把位子让出来请大先生坐,他站着对大家说;“劳烦各位明早到赵家庄给赵老太爷送葬,今夜有麻将纸牌供各位玩乐,请各位不要回去留下守灵吧!”
众人极不情愿地口里应承着,大先生从他们的神情看靠不住,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怪赵崇贤平日太啬皮没结下人缘,他抱拳说了几句感谢话就出来了。
黎明时,大先生到中院上房来叫人,里面的人早就走光了,二房招娣推说头疼不愿去,三房引娣有身孕,按风俗披着红绸躲避在后院不能显身,无奈他只好领上大妹淑秀坐马车前往赵家庄去送葬。
大先生给大妹夫赵崇贤帮忙发送了赵老太爷,他回到城里看到;整个陇州城都笼罩在恐怖之中,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土匪进城抢劫的事,大户人家人心惶惶,中户人家人心浮动,小户人家战战兢兢,只有四处流窜的那些饥民毫不掩饰他们的兴灾乐祸,他们饥肠辘辘却兴奋得脏脸放光,他们在大街小巷里大喊大叫,好像随时都要跟人拼命,似乎身后有了多大的靠山,有些半大小伙毫不忌讳地喊;“当土匪抢大户吃白面馒头去噢——”
大先生从这家被抢的亲戚府里出来,又从那家被抢的亲戚府里进去,所有亲戚都为他府里只抢了八匹马而不解和疑惑,在别人的询问疑惑里,大先生比他们更加不解和疑惑。
最后,全陇州城所有的乡绅财东们联合起来到县党部请愿,请求县长大人请兵剿灭土匪王耀帮。
经过几天的商讨,县长袁永明决定;各大户出钱两千银洋,麦子十石(一百二十市斤为一石),全县各小户百姓每家出钱五十块,共筹款一百二十多万元,粮食一千五百六十石,到省府西安请兵,待请来部队,发兵剿灭土匪王耀帮匪众。
半月后,终于将钱粮收集得差不多了,县长袁永明就到省城西安去请求国民省党部发兵剿匪。
谁知几个月过去了竞毫无音讯,大家四处打听仍无消息,最后便派人到西安去询问,人家说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县长袁永明,直到这时人们才发现,这个国民政府的堂堂县长竞见财起义,将粮食偷偷卖掉,携钱款早就跑了。
在全县数十万人的一片诅咒和刻毒谩骂声中,这场剿匪闹剧刚降下帷幕,各大户乡绅财东们就收到了土匪王耀帮从门缝塞给各家的信令,根据各府财力规定了每年交纳的钱粮数目。
大先生也收到了信令,给秦府规定的数目是;每年大洋两千块,粮食二十石,与两位妹夫相比是低了些,似乎还算公平。
所有人对剿灭这股势力强大的土匪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可每当这家问那家该咋办时,那家总是装出一付决不向土匪低头的架势说;“不给,看他狗日的敢把老子怎么样,他若敢再来,咱就灭了他狗日的!”可回去后却乖乖按照王耀帮规定的数目,按照指定的地点将钱粮偷偷给土匪送了去,还维恐被别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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