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松江府上海县的公共租界大马路上，从日本领事馆出来的杨正涛、蔡济民和陪同的杨正波夫妇都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日本人对杨将军实在是太友好、太客气、太他娘的露骨巴结了。似乎不是杨将军申请去日本，而是日本人恭请杨将军脚踏四岛一般。事物反常必为妖，兜里揣着日本人转眼间就变出的“山东丸”船票，杨正涛突然想起某年某月某一天从何某人嘴里透出的一句话——第九师要准备去山东。
用山东命名商船，日本人的心思不问可知。此去日本，杨正涛就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据说礼貌到变态程度的国家，然后取道夏威夷到美国，再去欧洲。
蔡济民也是第一次出国，也没想到日本领事馆竟然会如此配合。
“正涛，杨将军，我是沾你的光了。”
杨正涛猛然站住，立定，啪的打个立正道：“司令，卑职杨正涛..”
蔡济民急忙阻住，左右观察着说：“得了，这里是洋人的地盘，你又没穿军服。”
“走！去外滩看看！”杨正涛不是要看风景，而是要好好看看这个“洋人的地盘”究竟还是不是中国的土地。
蔡济民拉住杨正涛，苦着脸说：“不要招摇了，杨善德的军警还在到处游荡抓人，租界工部局、公董局的巡捕如今成了袁世凯的狗腿子。你倒是无所谓，我，还在通缉名单上。”
黎元洪下令撤了蔡济民的职，又资遣其“出鄂离浔”，意思就是“躲到国外去避风头”。果不其然，袁世凯发布通缉名单中除了孙中山、黄兴、胡汉民、陈其美、李烈钧、柏文蔚之外，蔡济民以在九江宣布**讨袁之“叛逆罪”也在悬赏通缉名单的前列，谁要抓了他，一万元的赏格呐！
“得意，你尽管得意，不就身价涨到一万元了嘛？”杨正涛是满不在乎的，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对背后的长江中上游警备司令部有信心。杨善德、郑汝成（上海镇守使）怎么了，第四师又如何？通缉令，认真起来算一回事儿，大多时候也就是一张废纸。
蔡济民不是怕，而是不想去外滩“受刺激”，但拗不过杨正涛，也只能跟着去了。
杨正波夫妇跟在后面，如今，杨家老大也不好在弟弟与蔡中将说话的时候插嘴了。认起真来的话，杨老大还是二少爷的下属呢！
街对面，一辆黄包车拉着一名年轻女子跑过。
“耶，那不是..”陶贵喜看的清楚，立时引发了无数的念头，转身追着跑了几步，喊道：“林小姐！林菊月！”
杨正涛记得林菊月，她不是与青荷一起去法国了吗？如果嫂子没看错的话，那..一个闪念，他也跟着陶贵喜追了过去。他的速度就比嫂子快得多，边跑边喊：“等等，黄包车，等等，停下！”
黄包车停下，女子下车，看着叔嫂二人愣了神。她正是林菊月，女子同盟会在教会女学搞女权运动的积极分子。陶贵喜示意杨正涛稍等，上前拉了林菊月到一旁低声说话。
蔡济民问：“谁啊？”
“一个朋友，女子同盟会的，嗯..姚部长妹妹与她一道去法国的，想不到她竟然回来了。”
蔡济民与姚青松在黄州共处了几个月，可以说是得了一些教益，姚青松也是他加入民先会的介绍人。闻言乃上了心，又问：“莫不是姚小姐也回来了？”
“但愿是..”杨正涛脱口说出三字就突然醒觉，自尊心让他急忙打住后面的话。回来又如何呢？青荷就算看到报纸上何向东与陈云卿今日结婚的消息，也不可能成为杨家的媳妇了。杨二少爷、陆军少将杨正涛得有脸面！
蔡济民能听出异样来，也从杨正涛的脸上看出问题，他不是那种以揭人短为乐趣的无聊之人，遂闭口不言。
杨正波等了一会儿，见婆娘还在那边拉着林菊月说话，林菊月似乎在哭，自忖与女子同盟会这些人关系也不坏，乃举步上前。
“别过来！”陶贵喜听到脚步声，柳眉倒竖着扭头喝了一句。
杨正波瘪瘪嘴，无奈摇头。他分明就听到弟弟和蔡中将压抑不住的轻笑声。哎呀，这个革命呐，搞得老杨家是夫纲不振啊！尼玛的，一个凶神恶煞，一个逃婚远走，杨家的祖坟莫非找错了地方？改天得空，一定请个有名的阴阳先生去看看，算算。
杨正涛见嫂子与林菊月不会很快说完话，乃掏钱打发了车夫，示意蔡济民走到路旁的护栏边，看着远处的闸口，以闲聊的心态说：“幼襄兄，这次我们去日本，不会遇上孙中山和黄克强吧？”
“你想见他们？”
“嗯..二位是革命伟人嘛，黄总司令在汉阳时，我去了罗山，无缘得见，孙大总统就更..嘿嘿，我在想，都是干革命，孙先生、黄先生如今看来是失败了，那么他们看到鄂东的社会革命向湖北全省推进，看到大冶的工业城，看到第九师的胜利，看到何向东当上总司令，会有何种感想？”
蔡济民能够听出杨正涛的得意来，第九师的发家史他也了解清楚，知道何向东的能耐和二少爷在第九师里抹不去的地位。二少爷有资格得意！
“没有黄克强公的授意，湘军、川军甚至赣军，哪有这么顺利就接受何大帅指挥的？没有孙黄二人多年坚持革命宣传和频频起义的影响，哪有辛亥年的一夫振臂万夫雄？没有克强公派到武昌的张孝准、何成濬等人，第九师系统有哪能如此快速发展？正涛，我不是责怪你的得意，得意乃人之常情，你也有资格得意。只是在孙、黄两位革命领袖面前，我们，包括大帅，都没有得意的足够本钱。我的看法是，如果大帅与孙、黄二公能同心协力，革命必将在三、五年内达致大成！”
杨正涛心中认同，嘴上却不认输，笑问：“那，孙先生当大总统，黄先生当陆军总长，大帅当啥？宋公又居何位？”
“嗤！”蔡济民不想与之谈这个粗陋的问题。为团结袁世凯，孙先生不是辞去大总统之职当了铁路督办吗？这是大革命家的胸怀气度，岂是杨正涛以权位名利的思想能了解的？在此问题上，蔡某人不想对牛弹琴、与猪论道。
“笑，嗤笑？！”杨正涛收敛了轻浮的笑意，肃然道：“向东和我，还有鄂东革命军第一**混成协的大多数军官都发过誓——身为革命军人，国家一日不富强，失地一日未拿回，民生一日不幸福，我则一日不脱下军装，一日不放下武器，一日不言个人幸福，虽戎马终身，老死征程心亦不甘！幼襄兄，对向东，对第九师，你还没有了解透彻！”
蔡济民悚然动容，他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誓言。仔细想想，似乎何向东和他的民先会同志们是真的在践行誓言！
“老实话，民元时南京对武昌的排斥，让我们感觉很不好，觉得孙先生、黄先生根本把握不了局面，汉冶萍的那件事，我们针对的不是两位先生，而是那时的南京当局！也是老实话，黎宋公走到今天这一步，当时的南京临时政府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那时候你还没来，你是不知道，每晚的政治学习时，官兵们的怨气可以冲破天了！”
“正涛，我知道，我明白。大帅和弟兄们革命信念坚定而一直忍辱负重、默默积蓄革命力量，事实证明，大帅是对的。”
“哟，说了半天，你总算说了一句中听的。”杨正涛笑道：“我还以为你一去日本就会把第九师给甩开了。”
蔡济民正色道：“我是民先会执行干事！”
“黄包车！”杨正波招手呼唤人力车，陶贵喜把林菊月送上车，又给了车钱，等人力车跑远后才过来，说：“正涛，她是不习惯那边的生活跑回来的，青荷在那边很好，正在预备学校学法语，湖北都督府也给了官费的名额，一切不用担心。”
“我担心？”杨正涛嘴硬了一句，陶贵喜眨眨眼表示不以为然，又道：“林菊月想去武汉投军，你给写个介绍信。”
“行！”杨正涛答应的很干脆。
自从姚青荷、王颖、方君瑛等人以身示范，又有方君瑛、唐群英在何向东的支持下开展女权运动，如今的第九师中已经有了不少女军人，多一个林菊月算个啥？那个罗雅琴不是昨天又跑去武汉了吗？哼哼，这些女子，一个个居心不良！
四人分成前后两对，一路闲逛着从公共租界走到法租界，远远看到中国工商发展银行上海分行气派的门楼，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就那么远远的看着，心中各有滋味。
陶贵喜凑拢杨正涛，小声道：“正涛，你就不想知道青荷在法国究竟怎么样？”
“你们俩不合适，她心里只有那个人。”杨正涛学着当初嫂子的语气回敬了一句。
“谁？”神叨叨的，蔡济民居然听到了，又问出了口。
杨正涛、陶贵喜对望一眼，俱都选择闭口不言。对老杨家，那是个不足与外人道的“伤心事”；对姚青荷而言，却很可能是一辈子的凄风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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