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湾西南侧，铁路旁的一个小土包上站着一群北洋军将校。
第二师师长王占元中将立于核心，左边是参谋长何佩镕上校，右边是步兵第四旅旅长鲍贵卿少将；隔着一位是此次炮击的总指挥吴佩孚上校，还有他的搭档第二师炮兵团长崔霈上校。
步兵第三旅旅长王金镜少将则位于前方大约六百米处的步兵指挥官群中，持续二十分钟的炮击一结束，他就将督促发起一次团级规模的集团冲锋。
说起来，这也是北洋军有史以来第一次以两个团另一个营的炮火轰击，配合一个团的步兵发起进攻。毕竟，段总长三番五次强调过第九师的强大，甚至于大总统面前公开表示带两个师都打不过何向东。这就由不得段芝贵、王占元不全力以赴了！
炮火组织的很好，第九师的前线已经陷入一片硝烟火海之中。
王占元正要出声表扬一下“配合作战”的炮三团，却听吴佩孚突然惊叫道：“小心！卧倒！”
隆隆的火炮齐射声中，人们很难察觉一个奇怪的，与直射炮弹飞来的“嚯儿”声完全不同的声响，那是从高空垂直落下的炮弹划破空气发出的“咻咻”声。吴佩孚恰好听到了，在出声示警的同时横臂将旁边的崔霈按得趴在地上。
炮弹的落点不是小山头，而是山下的炮兵阵地。
“轰隆隆..”同口径的榴弹远比榴霰弹重量大、装药多、爆炸威力强，何况其中三分之一还是105口径的呢？！正在打的起劲的北洋军炮兵们耳朵里只有嗡嗡声，连军官的口令都听不到，只能看指挥旗行事，也就无法听到炮弹落下的啸叫声。炮弹在阵地上炸开，沉闷的爆炸声带着如击鼓的“咚咚”尾音，令地表都为之震颤。巨量的装药产生的强大冲击波掀翻了火炮，将人体轻飘飘的抛向半空，呼啸的弹片横扫一切，在地表上留下一滩滩的血肉和孔洞。
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趴在山包上的吴佩孚用肉眼就能看到南边远处的一个半山腰上闪出一片火光，那是炮群在齐射！
“嚯儿——咻咻——轰隆隆！”
直射而来的榴霰弹，从天而降的榴弹，在北洋军阵地上一片片的炸开来，又在远处和尚山头的观察所指挥下，反复轰击，一个区域一个区域的挨个轰击！此时，北洋军炮兵已经没有战意，所有炮火停止发射，官兵们四散逃窜。在野地放列的火炮根本就挡不住弹片和霰弹子的打击，没有掩体的官兵们甚至于不能趴下，因为105榴弹的一个近炸就能把半径25米内的生命活活震死！
只有逃，只能冒着横飞的霰弹远远逃开那夺命的炼狱。
好半晌，感觉没有危险的王占元半张着嘴，傻愣愣的看着山脚的火海硝烟，慢腾腾的站起身来。何佩镕的状貌又是另一番景象，他咂巴着嘴，抖索着声音，却没有人能在频频响起的爆炸声中听清他说了什么。其实，他在说：“炮兵完了，步兵应该趁着刚才的炮击余威，赶紧进攻！”
现在，不是去管敌军炮火为何准确、猛烈的击中己方炮兵阵地的时候！炮兵完了，咱还有步兵，还有刚才的炮击效果！前方的王金镜自有判断，并未等待命令就已经这么做了。
一杆团旗领头，一千三百多名北洋军步兵从地上跃起，分成三个营梯队，以连为单位呈方阵前进。地势限制，只有铁路线西侧有适合进攻的平坦地形，东侧不远就是和尚山，那里只需几挺机枪就能横扫仰攻的人潮。不能不说，步兵第五团团长石振声上校选择铁路线西侧实施集团冲击是正确的。
北洋军步兵在鼓噪中稳步集团前进，第九师的105、75炮火还在槐树湾“犁地”。
爬到和尚山半山腰的徐树铮看见了那杆团旗和步兵集群，停步，闭上双眼，过了一会儿，睁眼，转身下山。何向东能体会到军马司长的心境，也不管他，只需让徐祖诒跟着，看着就好。
三十四团一营指挥所，姚璟双手举着望远镜霸占了小小的瞭望口，不住的说：“太笨了，这些北军怎么想的，真是跟送死差不多，还是一群群的来送死，就不会用散兵线冲击，就不会用小炮、机枪随进？奶奶的，北军军官都是吃屎的，这是白白让手下弟兄送死！妈卖叉的，就这样，害老子背了一个月地图！”
罗良斌坐在地图桌前，右手一直搁在电话上，只等营长下令要求炮火。
刘建绪面前摊开记录本，当然，记录作战命令的他不会把营长的废话写进去的。
集团冲锋，更多的是精神战！在北洋军将校们看来，十五分钟的炮火准备已经把第九师前沿轰平了，残存的第九师前线步兵在集团冲锋面前肯定没有斗志，要么撤退，要么投降，就这么简单！
挺进的北洋军步兵集群看不清硝烟尚未散去的第九师前沿阵地，当一营两个连四百多名官兵纷纷从避炮洞中钻出，猫着腰提枪奔上战位时，他们还在齐步前进。
距离在脚步间缩短，三百米、两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前线的连指挥官没有向营指挥所要求炮火支援。可是，和尚山头的炮兵指挥官们却看到铁路线西侧敌军动向，叶秉甲终究是炮兵出身，轻声下令：“黄团长，你立即下去组织部队，炮火打击三分钟后看山头信号发起反击。”
黄楚楠一愣，怎么改计划了？不是要等敌军进攻我前沿步兵，我前沿步兵稍事抵抗就后撤到二道防线，再以炮火轰击敌群，然后反击吗？嗯，嗯，参谋长偏心眼儿，这仗没步兵的份儿了！
命令就是命令，次帅不在，副师长魏宗瀚还在武胜关，这里就是参谋长说了算！
“是！”心不甘，情不愿，黄楚楠小跑而去。他不能让步兵提前反击，否则就要挨自家的炮火了。这仗打的，还像是打仗吗？！
“轰轰..”五七炮营开火了，他们也憋得久了，一上来就是急速射。
一营指挥所，姚璟气得跳脚，转身，“砰”的一声把望远镜砸在地图桌上，嘴里不干不净道：“他娘的炮兵，抢食抢到老子头上来了，他娘的，要不要老子活了？！”
罗良斌听到前沿的爆炸声，他懒得去看，就那么回事儿，上面改用第二套作战方案了。咱们营一级只能跟着变，没有提意见的份儿，更没有资格要求上级照顾一营的感受。用最小的代价赢得最大的胜利，炮弹和战士相比，永远是战士更重要。
上级指挥部是对的！
炮弹在敌群中炸开的同时，前沿的步枪、机枪同时打响..待命的预备队开始向前运动，不多时，75山野炮和105榴弹炮转换射界，各种炮弹加入57炮弹的行列，在三十四团一营的防御正面前方炸成一片熊熊的火海。
“老子总算明白了！”姚璟一手提着步枪，一手抓了子弹盒，走到门口，看到预备队已经在山包下集结待命，回头道：“这就是大炮兵陆军的打法，老子就是去打扫战场的！他娘卖叉的！”
和尚山头，何向东摘下军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轻声道：“差不多了，上吧。”叶秉甲点点头，向后打出手势，几名号兵单手叉腰，深吸一口气，一齐吹响冲锋号音。
秋风扫落叶，此战的结尾乏善可陈，不说也罢！
槐树湾小山头，一群卫兵簇拥着几位将校向信阳撤退。石振声团没了，两个炮团附一个炮营散了，单凭在此的韩承灏第六团抵挡不住气势如虹的第九师十七旅，无论是将校还是卫兵，都存了早走早安生的心思。
输了，输得太彻底，反而没有任何的牵挂。
吴佩孚恋恋不舍的看了山下的残局，情知短时间内无法收拢溃散的部众，更无法带走那些七倒八歪的火炮。唉，段总长的心血、曹师长的心头肉，就这么没了，吴某人无颜面对却又不得不回去给个说法尽到责任。而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呗！
败报传到信阳，又很快传到北京。
段祺瑞奉召，急急忙忙的赶到居仁堂，心绪却并非如脚步那般匆忙。战果早有预料，只是不知身在武胜关的徐树铮目睹北洋军战败时，又会生出何种感慨来？毕竟，那是活生生的人与钢铁在较劲，是一方把另一方摁在地上暴揍，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战争。
百余门火炮被击毁或丢弃，两千多人伤亡，第一军已经不足以与第九师抗衡。人多？人多有用吗？他何向东守着汉阳兵工厂和汉冶萍，有的是钢铁！
见到袁世凯，段祺瑞甚至没来得及行礼就出口道：“大总统，收手吧！”
“何向东追到哪里了？”
“李家寨，没有北进。”
袁世凯不用去看地图，信阳到武胜关一线的十万分地图概要已经在他脑子里了。看来，何向东也并不想扩大战争，故而追到李家寨控制有利地形之后，并未乘胜向信阳发起进攻。当然，信阳如今已经无险可守，北洋军无论是战与不战都要放弃。
“让又铮跟何向东谈谈吧。”
说完，袁世凯背着手，佝偻着肥硕的腰身，慢腾腾的步入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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