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阴沉中,原本稍歇下来的雨势,又大了起来,宛若昨日夜间的瓢泼如瀑,让县衙里困坐的杜景松愁得再没半点饮酒做赋的心思,直担心这雨要再不歇住,怕是这县衙都要在水里泡塌掉了。
自昨日半夜间,这老天爷仿佛才一下子想起江东的旱情,将天拉开一道口子的往下倾倒不停,仿佛要将这两月多来欠下的雨债一下子还清一般。
杜景松也是流年不利,前阵子王虎那厮的祸事还没搂得干净,久旱之后的水涝又让他碰上,让他叫苦不迭。
整个秣陵县城,除去地势较高的西、北两处还算安稳外,东门在近午时分便被高涨的淮水倒灌,使得地势最低的南城处的街道都可以行船。
听差役回报,如今的淮水还在一寸寸的往上涨。
还在涨?老天爷!这还如何得了?如今不要说其他地方了,便是他杜景松的县衙里,积水都要过尺深了!再涨下去,难道要他晚上躲到城外去避难不成?
杜景松也问过陈盛和余荣等人,听他们说,这样的大水,几十年来,便是他们也从没见过,可却偏偏让他杜景松给碰到了。
他也不是没点主意的人,晨间上衙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是指派差役去调厢营的兵卒过来救援,然后又与陈盛等人一起上下操劳,分派县里灾民的疏散救治。
要说起来,他也算是尽责得很了,可怎么他一介县尊大人都里里外外跑了几个时辰,那陈汉塔手下的数百人马还是不见半点影子?
回来的差役倒是带回了消息:陈指挥使手下的兵丁都将船开到淮水上捞柴,(古时大水过境时,常有人专门组织捞取冲入水中的值钱财物,俗称捞柴)骂了几遍都不管用,怕是还得等会才是。
杜景松气得骂娘,但他手底下也没有其他可用的人手,他也只能再派人去催,只盼那陈汉塔能将手下那群兵痞约束住,早点来救急才是。
陈盛也是气得够戗,不过这一气,倒给他提了个醒,对杜景松提醒道:“咱们秣陵也并非只有陈汉塔手下厢营可用——周原手下数百乡勇应该能出些力气,离这里也近,杜大人也可以下令调他手下过来救急。”
杜景松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脸上一热:若不是陈盛提起,他几乎东路快忘记自己治下还有这群乡勇的存在,何况这乡营都建立近月时间,周原没主动找县衙要银子,他也装聋作哑的当做不知道,这一要用人了才想起人家,让他怎么开得了这口?
陈盛哈哈笑道:“大人总要调派下才是。”
杜景松硬着头皮下了调令,他本没抱多大希望,可县衙的调令出去没到一个时辰,就见到周原领着一彪人马风风火火的赶来。
朝堂上的杜景松等一抱拳,周原朗声道:“县里受灾,我周原身为乡营代指挥,责无旁贷,还请各位大人堂上安坐,将救灾事交予我周原即可,也请各位大人分派些差役兄弟,不然县里的乡民怕是会有误会。”
杜景松咂咂嘴,他还以为周原此来还会学厢营那群家伙,要有一番打赏才会行动,没想到他一上来就直接全部包揽。
他呵呵笑道:“贤侄有这心,那时再好不过了,来人,都给我听清楚了,今日县里救灾,你等都得听从周指挥使的调遣,若有不从,那就莫怪我杜某人不客气。”
对杜景松的态度,周原还是比较认可的,毕竟对这时代的官员来说,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才是他们的专长,治政的手段却大都欠缺得很,他不怕其他,就怕遇到个乱指挥的来给他胡缠,那样的话,以他今天的心情,那怕是得当场骂娘了。
秣陵县城其实不大,方圆不过五里,与其他县城有些不同,只开东、西两门,东门靠近淮水,略低,西门朝江宁方向,比东门高出三四丈。城内面积大约五百亩左右,与后世一个乡镇差不多大小,城内居民绝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的乡人,也就五六百户左右,但在当世,也能勉强算得上繁华。
此时的秣陵县城近乎大半都被泡在水中,即使是积水较浅的地方,人走过去也有些艰难,地势较高的人家,一边拿泥沙将门墙堵严垒高,防止积水倒灌,一边组织家中人手往外舀水,地势低的人家就无法可想了,要么舍了房舍到高处避难,要么往楼上甚至屋顶攀爬。
顶着斗大的雨点,一路行来甚是艰难,周原已经看到有十几户民舍的屋顶站着有人,都是些不舍得离家的乡人。
再走,水就没过胸口了,周原让随行的衙役对着那些乡人喊话,让他们下屋去他处避难,也没几人听从。
随行的衙役问道:“现在怎么办?”
周原冷着脸挥手道:“告诉他们,给他们半个时辰收拾。等会我们抬船进来,那时候不走也得走,敢不走的,全部抓到县衙,一人罚钱五百文,再赏十板子!还能由得了他们?杜大人那里,我担着就是!走,我们先去抬船!”
衙役惊讶的看着周原,又看了看领头的捕头,那捕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点头道:“听他的,杜大人有吩咐,照他的办!”
与这时代大多数县城的格局相同,秣陵县城里的富贵者也多居于高处,地势较低的这些县民,大多是一些没什么权势的低微人家,对官府向来都是打心底的畏惧,就算再舍不得家,也没胆和放下狠话的衙役对抗,待得周原等人将船划来时,纷纷大包小包的避走不及,深怕被衙役当成不听话的典型立威。
可也总有不听劝的。
南城处,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家里院子,就算那里的会已经淹到二楼顶,依旧死死的趴在房顶上。
周原赶到时,那老妇人正抱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孩,与几个衙役对峙,嘴里叱骂个不停,旁边的楼顶上,也站了些没有撤走的县民,在那里嘻嘻哈哈的看热闹。
周原看得直冒火,见杜景松和陈盛也坐了船来,问旁边的石雄,才知道刚刚杜景松和陈盛都上去劝解过,结果被几句话难听话顶了回来,居然都没敢对那老妇发火。
周原靠过去问陈盛道:“这怎么回事,这女的什么来头?”
陈盛苦笑道:“你不认识了?明山王家老三的婆娘,几十年了,这老婆娘,谁都惹不得。”
周原冷脸道:“那还管她做什么?拉其他人走就是了。”
陈盛奇怪道:“你又忘了?她姓沈啊,沈相和你祖母的堂妹啊!不然你以为我们喜欢找这气受?”
周原心里一闷,脸色沉闷的道:“管不了了,她那房子快要塌了。我安排人去,强拉下来就是!”
也不管陈盛的反应,周原招手叫过马三等几个乡勇,嘱咐一番后,让他们小心靠近,伺机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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