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都不说,陈木当然不会任由周原的诡异想法让自己名声扫地,数遍修改后,才定下这处院子的草图,等王蝶儿现在看到时,院子修建也不过三天时间。
“要还不满意的话,照着你的意思修,”绕着新楼一周后,周原也为如今快要完成大体工程的新楼惊叹,当真不是自己胡搞出来的东西能比的,接过身边采儿递来的酸梅汤,摇头假意的惋惜着说:“确实不怎么样,这东西要当给你谢罪的礼我都不好意思出手,我看不如那边我再给你划个一亩出来,两亩也行,这边我就自己将就将就了。”
王蝶儿掩口轻笑着说:“我有哪里不满意了,周玉轩你可别想耍赖。就这里了,别说两亩,十亩都不换了。”又盈盈一礼道:“还要多谢玉轩你多多费心了呢。”
周原哈哈笑着说:“我可没费什么心思,也就动动嘴皮子而已,”见工地的陈木拿着图样过来询问自己一些细节的改动,指向王蝶儿说:“问她就是,这才是正主,以后有什么事都问她。”
别看陈瑜等人比王蝶儿都要年长数岁,而且出身乡豪世家,但若论对各种俗事杂物的精通,赶王蝶儿那是差得远了,单看这女孩这一两年里将家中生意打理得条理分明,那也不是白给。周原也不会真个就将陈瑜等人当成苦力。毕竟就算有陈展江等人的吩咐,那也是希望陈瑜等人能跟着他历练一番后能有一些进步。
周原不是蒙昧无知的愚人,如今的王蝶儿对他有什么样的心思他自然是一清二楚,王福尽心尽力的为他操办各种事物的用意他也是心如明镜,再见到远处直捶腰身的管家周良,心里若有所思。
“却未想到玉轩为小女子的一句话真真花了如此多的心思,”王蝶儿也是与陈木交谈一番后才得知这座竹木屋的由来,若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话,只是她也不知道周原是真的对自己有那种意思,还是只如当初救自己的时候那般,纯是随性而为。
“真要谢我,那也简单,”周原笑着说:“七叔一把年纪的人了,为了庄上诸事劳心劳力,我都有些看不过眼,只是现在我庄上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是找不出人手来为他分担一二。”周原假意叹息说:“其实这话我也说不出口,算了,算了,也太难为情了。”
王蝶儿心中一阵急跳,刹那间心思已是百转千回,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压了下去,只是见到周原在那边不住摇头,心中急切下,终是没忍住,鼓足勇气低声说:“若七叔忙不过来,或许,或许我也可以帮忙照看一二的。”
“啊!?”周原诧异的抬头看着王蝶儿,又惊又喜的说:“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
未等王蝶儿接话,周原已转身让身边杂役去唤管家过来,却一本正经的说道:“其实我的意思呢是想让王姑娘将家中熟练的管事支借两三个,不过呢,既然姑娘有这心,我也就不客气了。”
王蝶儿几乎羞得晕过去,只是再见到周原那一副假正经的脸上那掩盖不住的笑意,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刚刚被这混蛋戏耍一番,恨不得立刻将这混蛋踹倒在地上,狠狠抽上一顿,尤其这坏家伙一脸的贱笑,不狠狠踩上几脚怎么会解气?
周良当然不会有什么意见,这段时间以来庄上连遭大难,好在主家少爷经历前次磨难后,便犹如换了个人一般的将周庄险险撑起,现在又开始对周庄进行一番巨大的改动,也让庄上的杂事多如牛毛。已经年近五十的他左右奔波操劳,兼且时值夏日,他的身体颇感吃不消,也是这段时间心气颇足才硬撑着,若有可能,周良当然想有人能给他分担一下。
当然在周良看来,眼前的这女子模样自然是俊的,家世虽低微,入周家的门也还算勉强,只是如今的秣陵县里有关她的传言颇多,这点倒是让他心里有些意见,只是又不是主家少爷正室,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要多谢王家小姐的帮衬了。”
王蝶儿倒是恭敬的照着晚辈礼节回了一福,见到周原事情一交待开,立马甩手忙碌其他,王蝶儿即使恨得咬碎银牙,也只能冲他背影撒气般的狠狠瞪眼了事。
“若说今日之事,其实也是个契机,这些外来的流民与庄户之间的矛盾即使今日不显,日后也必有一天会暴露出来,能提前解决掉自然是好的,不过也不能以为从此后便会平安无事。毕竟这些流民都是自千里之外的北地而来,生活习惯,风俗种种皆与我等不同,当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也不去说了,最重要的,眼前这些还只是少数,等后两日大批的流民赶至,再出现此类事情,那就更要及时妥当的处置了,”周原以闲谈的口气将午后之事对陈宜细细分说一番,又将自己当时秉承的处事准则与其中手段对他探讨一番,为免他心中存有疥癣,言罢又与他笑言一番。
无论前世今生,周原从不认为比别人出色的人就应该时时刻刻摆出高高在上的训斥口气,那样是绝不会让别人心悦诚服。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再普通的人也有出彩之处,再尊崇博学之人也有缺陷盲点,何况周原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出色多少,他也没有让所有有才能的人折服于自己的狂妄想法,也没有对这个腐朽到极致的末世王朝的丝毫忠诚,所谓救国救民,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如此种种,那都是那些千古名人该做的事,与他的关系不大,至少现在的关系不大。
能有万千亩良田,有几个忠心管事操持,再有几多娇妻美妾相伴,若还有一群红袖、添香知心贴己的红颜,那自然是最完美不过的了。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必须要有千百能忠心护家的血勇,即使相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天水寨与白虎寨已经弱如大猫小猫两三只。
只是所有的敢舍命奋战的血勇都不是凭空得来。
四日之后,大批的北地流民在黄正达与石元的亲自带领下,由林忠及一众杂役引领着自江宁城下步行而来。
六百余条青壮汉子,一千三百多家小,加上其他人员,几千人的庞大队伍,在天未明时便自江宁城外营地出发,只在日中时分歇了半个时辰。一路毫不停歇的往秣陵青河周庄赶来。
如此大规模的流民安置,不要说是区区的江宁府了,便是整个东南数路而言,都是少有政举。即使上报给官府的数字只有区区百户丁口,但整个江宁城里,也知道秣陵少郎周玉轩此举,实在是对江宁府的末大善举,城中诸人都对周原此举意图种种猜测,最让人信服的,便是在陈展江即将上任之时,作为其最看重的外甥,为大力的提升娘舅的声名而造势。
既然是善举,官府也不会视如不见,镇守禁军即使调遣麻烦,谭稹也派了十数马军前来,府县厢军总是方便,不但秣陵县的厢军调来三百,便是江宁府的厢军也调派有六百随行护卫,除此之外江宁府的官差衙役也有二十余人随同。
周原本来还头痛近千所谓护卫的出行费用,好在为鼓励此类善事,府衙大笔一挥后,所有开支尽且划走,沿途秣陵乡绅的招待也自然有公家结算,着实替周原省了一笔。
三千人的队伍,又是暑日,就算有秣陵乡绅的沿途接应,也实在是艰难。
倒不是流民的困难,拿石元的话说,既然一路逃难都到了这里,活生生的好日子就在前头,就算是爬也要爬到——石元也是说到做到,到秣陵县城外时,周原才知道流民中有两人途中中暑死去,也被其家人背来。
时间已经是黄昏,一日能步行六十余里,也不能说流民没有尽力,只是想到那一众‘护卫军卒’居然还落在了二十多里外,周原也实在是无语得很。
暑病未去的二十多人和体弱的百余人先由安排的渡船送到庄上医治休息,其余人等继续前行,而随行护卫的众多兵卒,除秣陵厢军外,周原都吩咐将赏钱发下,免得再来让自己烦心,而一众帮扶的亲友也都谢过后让他们不必再跟着受累。
这一次来的人数太多,超过周原预计的有两成,这也是石元等人估计到他能够勉强接受的极限,强自压到他的庄子里来。
周原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所有赶来的流民,即使大多因饥饿而消瘦,但至少所有的男丁都称得上体格健壮,而随同的家小中,也少有老弱伤残。
想想也是,能够在两月多时间里忍饥挨饿徒步迁徙两三千里而活下来的,自然不会弱到哪里,当然这也是林忠按照他的要求在严格选择。
两处渡口,集中召集的十多条渡船,外加先一步从江宁采石帮雇来的三十余船工,毫不停歇的连续摆渡,为了保证安全,每船只装七成满,二十多条船花费小半个时辰,一趟功夫也只能渡两百人左右。
等到将所有的流民渡河完毕,已经是天色微明,随同周原进庄的石元已经看到周庄与自己前次来时有了很多不同,指着那一排排紧急搭建出来的数十上百栋排屋,对着身边的黄正达感慨道:“老黄你在江宁来了有七年,我石元更是接近四十年了,可这样的居所你我可能为这些乡亲做到?”
黄正达苦笑道:“如何去做?便是让底下几千人能够不要饿死,我都是力不从心,惭愧,惭愧。”
周原摆手道:“言重了!言重了啊!黄公,石公不必如此,若说对这些流民的功德,首先还必须得是两位。比起两位的大公,我才是更应该惭愧。要知道我招募这些流民前来,可不是单单为了做善事。”
“已经是大善了,”黄正达拍了拍周原的肩膀叹道:“若是他们都随我们在江宁城外,不出一年,这里面少说也得再折去三两成,比起在我跟老石那里挣命,你这里简直就是善堂了。”
的确,对这些两月多时间里一直在生死之间挣扎求存,每日里忍饥挨饿艰难跋涉四五十里,很多时候只靠沿途的野菜,野草甚至树皮充饥,除去被沿途的山贼水匪吸纳进去的极少部分,近乎一半都饿死中途的流民来说,
眼前的一切已经好到超乎他们的想象。
看着前前后后为他们到来操持不休的庄汉乡民,看着眼前这一排排比以前家中更加漂亮结实的木屋,看着那数百桶提上前来散发诱人香气的热烫米粥,看着那上百框在晨光照耀下几乎让他们眼花的大块蒸馍,还有那数十盆堆得冒尖的咸菜,无不让他们以为被善良的菩萨带到了仙境。
蒸馍只勉强嚼过就囫囵吞下,咸菜都是抓一把猛塞到嘴里,稀粥也只稍稍吹凉就倒入肚中,即使有数十护院和庄丁尽力维持,但对这些数月时间都没过一顿饱饭的流民来说,对饥饿的恐惧和眼前美食的诱惑压过了所有其他,即使梗到双眼发直也不肯将手中的蒸馍放下。即使烫得喉咙生痛也不肯将碗中稀粥吹冷。
出事了!一阵凄厉的痛叫在流民中响起,周原等人赶到时,只见一个**岁的瘦弱男孩紧紧的被他父母抱住,满嘴都是血泡,男孩只痛苦的嘶喊着,想拿手去抓扯自己的咽喉。
问过周围的人,才知道是桶中米粥都喝完后,庄上又去抬了刚出锅的滚烫热粥出来,结果这个小孩跑上去舀了一碗后,未等冷掉直接张嘴就灌……
还好只是烫伤,也不会致命,不过难受十天半月是免不了的。都是饿怕了的人,周原即使有气也不能对他们发,看着男孩父母一脸恐惧和乞求,他也气不起来,他也知道他们担心的是什么。
“这次就算了,下次再有这种,你们就回江宁。”站起身来,周原吩咐让庄里郎中来治,又让下面管饭的杂役暂不忙抬上来。
直到等场上吃得干净,周原才让众人集中起来,看着下面恢复了不少精神的人群,沉声道:“我是周原,是这个庄子的主人。也将会是你们以后耕种田地的主家,当然前提是你们要能通过我庄子上一年时间的考验,考验是什么,林忠管事与黄首领,石首领应该给你们说得很清楚了……”
“……不是不让你们吃,也不是我周原供不起你们的饱饭,我可以告诉你们,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号令,忠心为我做事,象今天这样的饭食天天都有!刚才的事,我只当是个意外,但我不希望这种意外再次出现!今天之内,凡有因抢食,饱食而病的,家人一律减七日工钱,而明日开始,再有这种情况的,一律再减一月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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