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对于两个人来说,这可是一件恐怖之至的事情,一个是灵灵,她就奶奶一个亲人了;一个是灵灵的大妈,她可是戴上了一顶愁帽子,岁数大的一倒,我可怎么办呢?这可急死人了,家里已经有一对双胞胎儿子了,也就比灵灵大个几岁,她大伯又不顾家,自己在外面养活自己,一年到头难得寄个钱回来,我在家苦苦支撑着,也就勉强度日,哪里还有条件拉扯这个丫头,可是,我不拉扯,她又靠谁呢?妈妈扔下了她,外婆家和我们陈家结下了那么大的仇,实在指望不到一点,怎么办呢?
那天,奶奶和大儿媳作了一次长谈。
“翠花,我这一走,灵灵这孩子就更可怜了,你一人带着俩个孩子,老大又不知道顾家,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一个灵灵,实在太难,你能将她多拉一天好一天,实在撑不下去就走那一步吧。”
翠花知道那一步的意思,不禁流下了泪。
“也不要太伤心了,小猫小狗还有人收养哩,何况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唉,这丫头,长得又像她爸又像她妈的,那小俩口子长得真的叫个俊哩,可命咋这么不好呢?老二那孩子什么都好,很能吃苦,怎么就染上了爱喝酒的恶习的呢?说来说去,还得怪那个女人,整天地唠叨个不停,给男人施加压力,挣钱挣钱,眼睛一睁就想钱,想过上等人的日子,给男人带个紧箍咒,这老二娶了这么一个花瓶,过不上舒心日子,喝酒解闷,想不到喝出这天大的祸事,老二走了,我和你都认为是这害人精作的孽,特别是我,把什么气都撒在她的身上,唉,现在想来,这也不对,把她欺走了,我们得到什么了呢?就是出了一口恶气,何必呢?她毕竟是灵灵的妈呀,如果她在的话,我撒手走时,也不会这么牵肠挂肚的了,唉,这一切都是命呀。”
奶奶一阵咳嗽,灵灵进来了,她伏在奶奶的身旁,哀哀地哭了起来,她看到奶奶日益消瘦、脆弱,小小的心眼里盛满了担心、忧虑,可她不敢有所流露,强作笑颜,逗奶奶开心,她曾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深深地下跪,模仿电视上那遇到不幸的主人公一般,对天对地对神对仙阵阵祷告,保佑奶奶身体康复。
这一切实在不是她这个年龄应该承担的呀,可怜之至!
刚才听到奶奶和大妈的对话,她实在忍不住了,憋屈了很长很长时间的泪终于奔泻而出。
“灵灵,乖,不哭,你要学会坚强,奶奶岁数大了,终要走的,你以后就和大妈一起生活,俩个哥哥是男孩,不会做事,你要勤快一点,平常和村里的孩子在一起,不要和人家争什么,你没有爸爸妈妈了,没有人撑着你。”
说着说着,奶奶也老泪纵横了,大妈唏嘘不已。
最终,奶奶还是丢下了她怎么也丢不下的孙女,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此,灵灵和大妈、两个堂哥生活到了一起。因为经济的拮据,生活的困顿,田间劳作的辛苦,大妈的坏脾气与日俱增。
灵灵什么也不奢望,衣服破了、旧了,有得穿就行;饭菜粗的、剩的,有得吃就行。她没有爷爷奶奶,不能在他们面前撒娇,她没有爸爸妈妈,不能在他们面前承欢膝下,她胆小甚微、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地生活着。
“你这死丫头,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回来就洗碗,洗菜,做饭,把鸡也给喂了,怎么就做不到呢?”大妈回来就囔开了。
灵灵不反驳,她知道没资格反驳,在这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她苟且地生存者,她常常觉得自己就是一根小草,那么纤细,那么柔弱,却不得不面对一场场暴风骤雨,夏季的风雨后,她在野外看到小草昂扬地抬头挺胸,没被击垮,心里无比惊喜,噢,奶奶,你放心,我一定做一株小草。
有时,她看到一只只流浪猫流浪狗,到处乞食,无寄生之所,隐隐地,她觉得自己比它们好点儿。
大妈见她不开口,更生气了。
“耷拉着一个脑袋,苦着一张脸,这是对谁不满呢?”她或许这苦日子也过够了,每天总要发泄一下,灵灵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大妈,我没有不满,是我不好,做得慢了。”灵灵小心地赔着不是,生怕什么地方又惹大妈不高兴。
“大妈,灵灵回来就做事,一会儿没闲,我们刚才还帮她拣菜了。”志林过来说。
“她的手脚太慢了,这点儿事做这么长时间!”还是很不满。
“你大人不做事,干嘛让灵灵做?”兴明只知道帮灵灵,说话又不动脑筋,这不把人给得罪了吗?
“走吧走吧,以后不要到这儿来玩了。”大妈不想跟这几个孩子理论。
“不,我们要跟灵灵玩。”嘉嘉喊了一声。
“是的,是的。”志林和兴明附和。
“你们走吧,明天再玩。”灵灵劝他们离开。
三人悻悻而去,心里很是不服,恰巧,半路上遇到了灵灵的两个堂哥,他们边打闹边往家走。
“大林,二林,你们俩是不是放学后一直玩到现在才回家。”兴明劈脸就问。
“是的。”弟兄二人不知道什么意思。
“你妈让灵灵放学就回去做事,怎么不让你们做?你妈偏心!”嘉嘉说。
“关你们没什么事?”这弟兄二人真光火。
“回去告诉你妈,不许再欺负灵灵。”三人俨然一副大人的腔调。
弟兄俩回去就急急地把这话告诉妈妈,娘仨都很生气,大妈更是把桌子拍得咚咚响,发狠不让这三个小家伙来了,灵灵好像自己闯下了什么大祸,硬是不敢开口。
第二天傍晚,那三个小家伙照常来,村里土生土长的,惧怕谁哩,大妈一看他们来就骂开了。
“死丫头,去干活,不要魂不附体的样子。”
“你干嘛喊她‘死丫头’,她有名字。”志林首先挑战。
“关你们什么事,三人脸皮还真厚,昨天就跟你们说过了不要来玩,怎么又来了?”
“你管得着吗?我们就来,怎么样?”兴明顶撞。
“我可以不管你们,但我可以管这个死丫头,走,去干活。”大妈狠狠地一把揪住灵灵的小辫子,把对这三个小家伙生的气当面发在灵灵的身上,灵灵不敢吱声,顺着大妈使劲的方向踉跄地往前走,这样,那发根就疼痛得轻多了,假如不顺着跑,那股疼痛是钻心的。
“不许你打灵灵。”志林奔过去拦在了她的面前。
“松开手!”兴明几乎是命令。
“松开!”嘉嘉的脸色都变了,看着大妈这样揪打灵灵,她的头皮发麻,好像疼痛的是她自己。
“你们快走吧,我没事。”灵灵不想他们为了自己与大妈争执。
大妈没有松开手,似乎揪得更紧了,她冷笑着,一副胜利者的神情,这可激怒了三个孩子,兴明像一只小熊,对着大妈的腰部撞了过去,圆乎乎的头挺有力道的,大妈被撞得“哎哟,哎哟”喊了两声,可那只揪着灵灵的手就是不松开,这当口,志林顺手在院子里的树条堆上抽出了一根柳条,细长细长的,用劲一挥,正打在大妈的另一只手腕上,这小子聪明呀,他不抽大妈揪灵灵辫子的那只手,生怕自己一个闪失,那会打到灵灵的头的,这没有救到灵灵,反而害了她,不行,那就抽她的另一只手。
大妈挨了这一柳条,松开了灵灵的小辫子,哟,这疼呀,火辣火辣的,定睛一看,皮肤上都见血印子了。
就在大妈专注于自己的疼痛时,志林和兴明拽着灵灵飞奔而去,嘉嘉也在后面紧跟着。他们一气就到了自己的乐园,村后的那片小树林,一起坐在了那软绵绵的落叶上,三人大笑不已,他们好紧张、激动,幸福,长这么大,他们还是第一次与大人这样交锋;只有灵灵苦着一张脸,她在担心,回去后将遭到怎样的惩罚!
“灵灵,你为什么不开心?”三人都不解,他们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快乐中,压根没考虑到,这会给灵灵带来什么后果。
“你们和大妈吵架,我回去怎么办?”
这是摆在灵灵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他们倒是第一次面对。
“不回去了,住到我家。”兴明不假思索。
“住我家。”志林也说。
“我家不行,我奶奶对我特别好,可对别的孩子就是不好,上一次,我姨姐到我家来,她都板着一张脸,我妈很生气。”嘉嘉为难的样子。
灵灵摇摇头,她显然不愿意,她知道,大妈对她再不好,但那儿还能称着是她的家,尽管这个家穷困潦倒,风雨飘摇,但总算有个寄生的地方。
“灵灵,你就住我们家吧,现在就跟我回去,我爸我妈待人可好了,你知道的。”兴明恳切地说。
“住我们家,我有什么你有什么,好吗?”志林坚持。
“不,我哪儿都不去,我有大妈和两个哥哥。”
“他们欺负你的。”
“欺负我也愿意。”灵灵犟着。
几个孩子一溜烟地走了,最使大妈生气的是灵灵也跟他们去了,这死丫头,回来非好好地教训她一顿不可,还有,今儿这事不能到此为止,我得去找找那三个孩子的家长,让他们管一管,不然,往后我一训灵灵,他们就来插一手,那还了得,我自己的家,我还做不了主啦?哼,真是岂有此理!
越想越气,她径直向村西头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兴明家门口,没人在家,左邻右舍倒是有好几位聚在一棵大槐树下聊天,她一来就竹筒倒豆,把自己今儿的遭遇告诉了大伙。
“哟,甭说了,还不是你偏心眼,待自个儿的儿子是宝,待侄女是草,兴明那几个孩子多实诚,看不下去了,才和你较劲的。”
“是呀,听说你什么事都让她做,这么一点大的孩子,哪吃得消?”
“唉,灵灵这孩子也真可怜,小小的年纪就受这份罪!”
七嘴八舌,一张张嘴像一把把的刀对着她刺过来,让她躲闪不了。
“少说两句吧,我看陈家大嫂也不容易,自己一人拉扯两个男孩够辛苦的了,又添一个丫头,没人帮衬,多难呐。”这当口,有人说公道话了。
“是呀,陈家大嫂,你这也真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自己已经够难的了,糊弄不过去,就早点儿把丫头送人算了,放她一条生路,省得跟你遭罪。”
一语点醒梦中人,大妈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送人?对,送人吧,免得将来落这丫头一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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