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宇的眼神让刘卯彻底陷入谷底。以刘卯对白宇的了解,他这个人虽然平时看上去冒冒失失,做事情总是不经过大脑,但是却有一个可贵的优点,他从来不会撒谎。更何况,在关乎刘卯世界观的这种大事上。
原本喧闹的包间此时竟然诡异的寂静,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充斥着惊讶,疑惑甚至……同情。白宇从座位上站起来,捞起椅背上上的外套,揽着刘卯的肩膀就往外走:“星爷,你们大家伙先吃着,我带他出去转转!”
出了酒店大门,热气扑面而来。可是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情,却不禁让他有些毛骨悚然。自己一直暗恋的人,跟自己住对床称兄道弟了四年的人,竟然不存在。这特么的到底有多荒唐!
白宇靠在酒店外的柱子上,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然后瞥了刘卯一眼:“抽不?这可是星爷赏的软中华。”
刘卯有些嫌恶的皱了皱眉,白宇那张娃娃脸叼着烟的样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我不抽烟。”
白宇无声的笑了笑,从嘴里吐出一个形状扭曲的烟圈:“也就你还像个学生了,就算穿西装打领带,脸上还是写着一个大字——乖。”
刘卯看着白宇吞云吐雾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遥远。在他印象里,白宇一直是个没长大的半大孩子,可现在竟然老气横秋的指着自己长吁短叹。原来时间真的可以让人改变这么多。是不是所有人都已经走了,只有自己还在原地踏步?“我也不明白我这是怎么了……”刘卯伸出手指掐了掐眉心,疲惫的垂着头。
“我觉得你这样没什么不好,至少比我好。”白宇弹了弹烟灰,“你没发现吗,即使我们曾经是再铁的哥们儿,我们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同一个世界。比如陈星洲,含着金汤勺出生,不论走到哪儿都是宠儿,可是他这人要面儿,他活得也不见得怎么快活;比如我,曾经空有一腔抱负,从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到现在,早就对梦想失望透顶了。而你,我以为你一直活得比我们清醒,满足。”
“可是明明应该活得最快乐的人,为什么比我们这些人还要容易崩溃?!”
刘卯思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白宇说的这个崩溃是什么意思。敢情他也以为自己整天做实验做得脑子出了问题?
刘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我脑袋正常着呢!我也没什么心理压力,更不会精神崩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记得我们大学四年的室友,任昊。每一个生活的点滴都记得,这么详尽绝对不可能是凭空臆想出来的。”
白宇顿了顿,把半截烟头扔到地上踩了踩:“你丫真是没救了。”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刘卯:“这是我一个朋友开的心理诊所,你找时间去看看吧。”
刘卯接过那张名片,借着昏暗的灯光瞅了瞅:“金俊阳医生”,下面还附了一行地址。所有人似乎都认为他脑子出了问题,以至于现在他自己都恍惚觉得,自己也许真该看看心理医生了。
和白宇分开之后,刘卯没有再回到聚会上,而是打车回了家。以他现在的状况,的确不太适合再去那种嘈杂的环境,也许回去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会发现,今天经历的一切都是梦,任昊还是曾经跟他住在一个寝室的哥们儿。
回到家,刘卯什么也没有想,直接闷头就睡。或许是最近刘卯真的太累了,很意外的,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瞪着天花板愣了三秒,刘卯立刻翻身下床,拎起沙发上的外套摸了摸,果然,那张名片还在。
看来昨天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任昊……不存在。
刘卯有些丧气的重新躺回床上,不禁回想起了曾经的生活片段。大一开学第一次见面,任昊正坐在对面床上叠衣服,床单铺的平平整整的,看见刘卯,便抬头冲他笑了笑。任昊家远,除了寒暑假,基本不回家,所以时常收到家里寄过来的包裹。刘卯还记得那会儿他妈妈总是给他寄湖南的特色板鸭,现在想起来还觉得辣的嗓子眼儿疼。还有那次发烧去医院,任昊陪床的时候非要和他挤一个被窝……
刘卯猛的睁开眼,这一切都不可能是假的,他敢坚信,任昊真的存在过。
迅速起床洗漱,刘卯连早饭都来不及吃,直接打车到他的母校,a大的本科生校区。
阔别三年,这是刘卯第一次踏上这片土地。校园似乎没什么变化,一进学校大门,气势磅礴的图书馆最先映入眼帘。任昊以前常说,这图书馆长的跟块墓碑似的,整个学校都是一片墓地,他们恐怕就是这片陵寝的陪葬者。刘卯以前还嘲笑他想象力忒丰富,而现在……恐怕想象力最丰富的那个人是自己吧。
学校唯一的变化是在东边新起了一座食堂,a大是理工科学校,男生多,食量大。记得以前上学那会儿,他和任昊每天中午下课都跑的最快,生怕食堂的饭被抢光。刘卯抹了抹头上的汗,再往东边走了走,就到了他要去的地方——行政楼。先去厕所洗了把脸,然后就直奔档案室。他一定要找到任昊存在过的痕迹。
管档案的是个老头,正坐在办公室斗地主。刘卯敲门进去,说明了来意:“老师您好!我是物理系学生会调研部的,刘主任说让我来查一下06级物理系一班的档案。”还好记得他们物理系的系主任姓刘。
老头眼睛盯着屏幕,头也不抬:“证明。”
“什么证明?”
老头这才抬起眼,不耐烦道:“你们系里的证明啊,不然你以为档案是谁想看都能看的啊!”
刘卯没想到查个档案居然这么麻烦,暗道下次出来办事一定得提前做好一切准备,现在没办法只能扯谎了:“老师您看现在已经中午了,刘主任恐怕已经回去休息了,我现在开证明也来不及不是?您要不让我先查,下午我补了证明给您送过来行不行?”
老头犹豫了一会儿,闷哼着站起来:“查纸质的还是电子的?”
刘卯想了想:“纸质的吧。”毕竟电子档案想要动起手脚来太容易,纸质档案还保险些。他现在还是始终无法相信白宇他们的话,搞不好是他们合起伙来骗自己也说不定。
老头不耐烦的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串钥匙,嘟嘟囔囔的打开了旁边尘封的柜子,然后取出一个文件夹扔给刘卯。
文件夹有些发黄,不过里面的文件记录依然整整齐齐。刘卯把所有档案记录一股脑的扔在地上仔细翻阅起来,崔艳艳的……陈星洲的……自己的……所有人的档案记录和去向都有,就是没有任昊。刘卯又把所有文件从头到尾数了一遍,三十一份,不多也不少。
“这文件夹还有什么人打开过吗?”
老头瞪了他一眼:“从入档到现在,就你一个人翻过。”
刘卯失魂落魄的把文件夹整理好,尽管房间里的空调很凉,他的后背还是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难道……真的没有任昊这个人吗……
从档案室出来之后,刘卯又直奔男生宿舍楼。即使档案不存在,即使所有人都不记得,但是那个东西……一定还在。
602宿舍。
宿舍大门紧闭,可是刘卯依然对它很熟悉,毕竟在这里度过了自己最快乐的四年。节奏紊乱的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一个戴眼镜的男孩把门打开,一脸迷茫的盯着刘卯:“你找谁?”
刘卯没说话,一把推开他冲了进去。
格局还是和以前一样,两张铁架子床面对面。刘卯冲到任昊曾经住过的下铺跟前,而现在住在那床的男孩正躺着玩手机,看见刘卯一脸的惊诧。
刘卯低下头,在墙壁上仔细的搜寻着。墙体泛黄,还有几片墙皮已经脱落,可是他想要的痕迹,却根本不见踪影。
“这墙上的字呢?!”
躺在床上的男孩这才坐了起来:“你谁啊?!”
“我问你这墙上的字呢?!”刘卯红着眼睛吼道。
男孩有点蒙,瞥了一眼旁边斑驳不堪的墙:“这上面哪有什么字啊……从我住这儿开始就没什么字!”
刘卯呆呆的看着曾经他写过字的那块区域,墙皮光滑,根本没有剐蹭以及……写过字的痕迹。
大二那会儿,任昊特别喜欢贴着墙睡,有时候整个人都扒在了墙上。后来刘卯故意在墙上写了自己的名字,逗他说:“你左边是冷冰冰的‘刘卯’,右边是有血有肉的‘刘卯’,与其贴着那边,不如滚到我床上来呗!”任昊好笑的踹了他一脚,直到毕业,喜欢贴着墙睡的习惯还是没有改过来。
可是现在,“刘卯”那两个字不见了。
“你特么是谁啊?找打是吧?!”宿舍里几个男孩都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盯着刘卯。
刘卯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似乎自己所做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明明一直存在的东西突然消失了,而自己却像个傻子一样狼狈的想要找出最后一点已经消失的痕迹。他踉踉跄跄的退出了602宿舍的门,在年轻气盛的男孩子们的叫骂声中逃出了宿舍楼。他不是害怕打架,而是害怕那个地方。那个曾经给过自己最美好回忆的地方,现在却成了人间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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