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切都平静地犹如落雁山镜壁岩的那块镜壁一般,连点儿水花都没有。
亏得秀花怕有人来找麻烦,还在窗上系了铃铛,门口摆了水盆,就连晚上都没睡好,做了半宿的噩梦。
早上起来之后,秀花一照镜子——好家伙,面色阴暗,眼下发青,就连下巴靠脖子处,都长了颗红红的痘痘。
真凄凉。
秀花对着屋内的镜子顾影自怜了半天,想着得亏不是在山寨,否则让山上的人见了,必定是要笑话她的。
刚刚将门口的水盆移开,就听见店小二在外面敲门,道:“客官起了么?”
秀花捧着水盆,推开半扇门,笑问:“小二哥有事?”
却见外面,店小二依旧是一身整齐,见秀花端着一盆水,便躬身道:“小的也是想问问客官要不要水洗漱罢了。没想到客官已经打了水,倒是小店招呼不周了。”
秀花忙道:“不是,这水是因为我嫌弃这屋里燥热,特意放的。”
店小二一听,忙接过盆儿,道:“那我这就给客官换盆热水,好洗脸?”
秀花笑道:“有劳小哥儿。”
“应当的,”店小二道,“客官早饭是在大堂?还是送到屋里?入住本店天字房的客人,都送一份早饭的。”
“大堂吃吧,有劳。”秀花礼道。
店小二应了一声,不多时就为秀花送来了热水、牙粉并干净的毛巾,便下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秀花关上门,洗漱停当,又去窗边检查了一圈那铃铛,在窗和门上均做了个标记后——怕白天她出去的时候,有人进来自己却不知道——便下楼去了前面的大堂,坐到了窗边的位置。
店小二见她坐下,忙忙地送上了一碗清粥、一碟小菜、一块烙饼,就继续跑堂大业了。
秀花喝着粥,看着是在盯着柜台上挂着的今日的菜牌,实际上眼神却在瞟着对面的那家茶馆。
从她下来到现在,有三个人明显反应与其他人不同。
看来今天又换了三个人盯梢,秀花心想。
自己进个城看看风景罢了,倒成了穿越之前看的那些谍战片接头一般小心翼翼了,也是不容易。
秀花暗笑,颇为替那位大公子累。
又要防着老子,又要防着弟弟,又要算计着姐妹,又要建功立业,又要谋取天下,又要和孟商部族暗通曲款,现在还要来监视着姚家寨。
瞧这日理万机的劲儿。
秀花心中正编排着萧伯浩,就见外面由远而近一架马车,赶车的车夫歪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就停在了客栈的门口。
秀花本没在意,哪知那马车上却走下了一个熟人。
赫然是极爱穿一身花团锦簇鲜亮衣服的齐锦齐大公子。
不看他还好,一看见是他,秀花的头先大了好大一圈。
***
店小二见有客人到了,刚忙不迭地要迎出去,谁想齐锦却大咧咧地自己跑了进来,往秀花前面一坐,嘿嘿傻笑道:“我还以为大舅舅诓我呢,原来你真来了!”
秀花顺了顺气,对着店小二使了个不必过来的手势,强挤出笑容,道:“原来是齐公子,许久没见,看着这伤是好了?”
齐锦哪里听得出来秀花话中的暗讽,只是转着胳膊,笑道:“早好了,又能试枪了。”
秀花颇为气闷,便笑道:“齐公子看着细皮嫩肉的,底子倒是不错,不像莎草那孩子,回去之后,吓得大病一场,前几天见了,精神头还有些不济呢。”
齐锦一听,就急了,忙问:“莎草病了?外公不许我出门,我也不知道他的情况……这孩子身体真是不好,就应该多锻炼锻炼。”
秀花不说话了,只是眯缝着眼睛,看着齐锦。
齐锦傻乎乎地看着秀花的眼睛,半天才恍然大悟。
合着眼前这位少当家的,是在生气呀!
想通了这一点,齐锦也不敢再这样大咧咧了,忙端正坐姿,拱了拱手,道:“这个,上次的事情,多谢少当家的出手相救,多谢多谢。”
秀花与他接触时间虽然不长,次数也算不上多,但是却深知他的个性。
和齐大少爷生气,只有自己气死的份儿,断没有伤到齐大少爷的可能。
好歹这位少爷还知道道谢,却也难得。
思及此,秀花也不那么气了,只是笑道:“谢不敢当,只要齐公子下次做事的事情,不给别人添麻烦,不带累旁人,就算公子得教训了。”
齐锦又是嘿嘿一笑,毫不走心地客套道:“自然自然。”说着,又指着门外的马车,笑道,“对了,少……少贤弟,我这次来,还带来了一个人,你猜猜是谁。”
秀花眉头微皱,看着外面的马车,却猜不透车上是谁——左右不可能是景灏就是了。
齐锦见她果然猜不出,得意地笑着:“要不,贤弟和我出去看看?”
秀花看着齐锦发亮的眼神,思忖一番,将最后的粥底吃净,便起身与他出了门。
***
二人走到马车前,齐锦撩开车帘子,侧身让秀花看。
车里的人,竟然是阮竹青!
果然是秀花想不到的人。
秀花先是一惊,再是喜道:“青娘姐姐?你怎么——和他一道来了?”
如今的阮竹青,住在落雁山下的小村中,因为身子养好了,又没了那些烦心的事儿,所以看着人精神了许多。
阮竹青本就是绝代的姿色,如今精神好了之后,看着比初见时更美了许多,往车内一坐,就连夏日的阳光都失了色彩。
只见阮竹青下了马车,拉着秀花笑道:“我昨日进城去绣庄寄卖些绣品,因着时间晚了,就在绣坊借住一夜。本是想着今早出城的,半路却看见了齐少爷,才知道你来了,便和他一起来看看你。”
秀花笑道:“倒也是巧。我也有日子没见姐姐了。今天既然遇见了,何不小聚一番?”
阮竹青点头称是:“这个自然,只是,我并不熟悉雁城,倒不知道去哪儿好?”
秀花听说,侧头看着齐锦,笑道:“这怕是要问齐少爷了。”
齐锦挠挠头,为难道:“南城外倒是有好地方,不过,外公不让我出城……哦,对了,西城那里有一座空相寺,倒是不错。香火也旺盛,大师算得也准,要不然,你们去那儿看看?”
阮竹青听说,对秀花道:“也好,我这几日也想去拜拜。听村子的人说,空相寺的素斋也是极好的。”
秀花想了想,笑道:“也好,既然姐姐要去,我们就一同去看看吧。”
齐锦听说,忙道:“那好,青娘姐姐坐到车里,我们两人坐在车外,正好聊天。”
秀花听他说得有道理,便依言而行。
马车刚刚动起来,对面茶铺那三个人就起身付了茶钱,在马车后面跟了一会儿,便不跟了。
其中一人蹲了下去,看着地上的车辙,起身对着另外两人摇了摇头。
另一个人则对第三人道:“去告诉大公子,他们去了空相寺。”
那人领命,立刻回了雁北王府。
***
“哦?真去了?”萧伯浩皱皱眉,沉吟着。
姚秀花进城的消息,是他昨晚故意告诉齐锦的,目的就是为了看看齐锦如何与景灏说。
齐锦果然去与景灏说了,却被景灏冷言冷语地赶了回来,倒闹得向来直心肠的齐锦一头雾水。
然后今天早上,齐锦就一个人出门去找秀花了,车夫是府里的老车夫张头。谁知刚走到半路上就碰巧遇见那个阮竹青,二人就一同去了客至福全客栈。
萧伯浩想着,问:“就他们三个?”
那人禀道:“是,看了车辙,车厢里没有藏人。”
萧伯浩不再说话。
景灏自从昨天被那姚秀花气回来之后,身子就有些不适,今早凤鸣还去给他们送了药,回来说景灏脸色苍白,还有些发热。
看来,是他想多了,那姚秀花进城,许真的是姚家寨的人想先让人来看看雁城的动静。
算姚家寨聪明,选对了大树。
当然,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叫寺里的人警醒着,如果他们与那人接触,速速来报。”萧伯浩道。
“是。”
***
秀花与齐锦一左一右,坐在马车边上,阮竹青坐在马车里面,三个人谈笑风生的,外人听着,好不热闹。
谁知车子走了一半,秀花突然靠着车厢,低声笑道:“劳烦先生为我们赶车,真是辛苦了。”
齐锦和阮竹青一时无话,倒是外面的车夫,接口道:“这不是防着人嘛。”
秀花道:“那先生为何还要冒此险?”
景灏悠哉地赶着马车,道:“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景某以前就与贤弟说过这话。”
秀花想起了上次颜家村的那档子事儿,笑道:“那先生还是让我下车吧,先生做的是大事情,非死即伤呀。”
景灏笑道:“贤弟既然上了这贼车,景某又岂能放贤弟下车?”
秀花哼了一身,转头对阮竹青嗔道:“姐姐也帮着他们骗我?”
阮竹青忙道:“妹妹莫生气,也是昨晚他们找到我,说有一件关乎人命的事情,我才答应的。”
秀花笑道:“我当然不生姐姐的气,有人那心,都能算计了天下,何况你我?”
景灏轻咳,笑道:“贤弟放心,贵府上的事情,景某并不想管,如今求到贤弟,也不过是为了个可怜人罢了。”
秀花秀眉一挑,似笑非笑道:“先生这是给我承诺?还是要挟我?”
景灏这次倒是直爽:“算承诺,也算要挟,端看贤弟怎么想了。”
秀花不再说话,只是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便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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