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灏三岁从若水先生学艺;九岁随师游离四方,披挂上阵;十五岁为救师父而身负重伤,以至于若水先生心灰意冷重回山野,可谓大风大浪都经历过的少年英雄。
这样的一个人,别看表面云淡风轻的,实则内心深处甚为高傲,如今被名不见经传小有聪明素未谋面的女子那样挤兑,怎么能忍?
所以早在医馆的时候,他就觉得秀花的主意大局观却不强,想来毕竟是从未出山,虽然有山音先生教导,但眼界不够开阔。
景灏故意不说,也是想要秀花跌个跟头,好让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个小女子虽然摆明了厌烦他,但是在他如此把她说得一文不值之后,她能如此快得诚心道谢……
倒显得他小心眼不丈夫了。
张张口,景灏还礼,诚恳地说:“是……景某小气了,早知道那日在医馆……”
景灏这边厢正道歉呢,那边厢秀花早就不理他了,而是低着头闷声往前走,心里在不住地盘算。
二公子萧仲轩虽聪明隐忍,但是他到底曾经在大公子身上狠狠地栽了跟头。就算他能执掌鹰卫,也未必真的能将手伸得那么长。
看今天鹰卫那透明人一般的行为就知道了。
所以那向鸿,多半是大公子的人。
但是蒋省又和大公子有什么关系呢?
秀花低着头边走边想,冷不防地被景灏拉住了。
“你干什么?”秀花用力甩开景灏,向后跳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景灏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强烈,未免有些尴尬,指指前路,道:“少当家的当心脚下。”
“哦?”秀花这才发现距离自己不远处有一处老槐树,若不是景灏拉扯她这一下,极可能就撞了上去,“哦,多谢。”秀花的语气淡淡的,绕过槐树,继续低着头往前走。
景灏觉得秀花的态度有些不对,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走到了雁水边。
姚家寨的船停在渡口上游的地方,秀花眼见到了渡口,就对着景灏施礼道:“与先生就此别过。”
说罢,头也不回地就往上游去了。
景灏牵着马,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地看着秀花的背影,半晌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好像,被人套话了呀……”
***
秀花在船舱里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魏封等人就赶着马车到了。
“这么快?”秀花本是站在甲板上想事情,见他们到了,便丢开心事,笑问。
阮竹青从马车上下来,上了船,对着秀花拜道:“青娘在这里,多谢妹妹,多谢姚家寨诸位兄弟……”
秀花连忙拉住她,歉然道:“事情又没做好,哪里就值得谢了?”
阮竹青拉着秀花的手,道:“妹妹不知道,我阮氏一族诗书传家,家父这支虽说是旁支,也是谨遵祖训。如今如果不是妹妹,青娘只怕早已身首异处,连今天这出都没有了,更何况是抢回家父藏书?”
秀花见阮竹青虽然仍是大病初愈的纤弱,但是面色却有了些红晕,想是心情顺畅之故,就笑道:“我既然叫你一声姐姐,自然也不是为了这声谢,姐姐先和我回山寨吧,等养好了身子,再做打算。”
阮竹青点点头,由船上水手引路进了后舱休息。
秀花见她进了船舱,才拉过正指挥人搬书上船的魏封,低声问:“看清楚了么?”
魏封点点头,道:“嗯,那齐少爷开始吊儿郎当的,直到从一个匣子里翻出了玉璧和帕子,他突然就变了脸色,倒也没说什么。还是启程之后,他才偷将这两样东**进了怀里。”
秀花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笑道:“三哥哥可记得那玉佩的样子?”
魏封摇头,笑道:“你也知道,我对这些东西最不懂了,不过我有让孟叔也留意了一下,他最会这些了。”说罢,对着那正在搬书的人群里喊了一声,“孟叔。”
只见一个三十四五岁,皮肤黝黑的汉子直起腰,远远地走过来,边走边问:“怎么?”
别看这个孟叔一副五大三粗的样子,却是姚家寨著名的手艺人之一,最会补画篆刻之事,又对金银玉器极通。
秀花问寨子要十个人,还特意和杜仲借了这个人,也是做了些打算的。
“孟叔,今天那块玉璧,您可看仔细了?”魏封笑问。
孟叔点点头:“嗯,当是先秦的古物,但质地并不很好,只是……那璧面的花纹,倒是有趣。”
“怎么说?”秀花忙问。
孟叔摇摇头:“那花纹,不是中原的,倒像是远山诸国传来的。”
秀花心中疑惑更深,便笑道:“还劳烦孟叔将那花纹画出。”
孟叔爽快一笑,道:“好说。”
说罢,便进了水手休息的前舱。
魏封这时候才道:“方才路过渡口的时候,我见那景先生一人在那儿,看着表情,似乎不太高兴?”
秀花笑道:“他不高兴了,我才高兴,让他小瞧人。”
魏封不解道:“他怎么小瞧你了?”
秀花摇头:“小事儿,我才不放在心上呢,三哥哥我们不提他了,要打听的消息都打听出来了,还理他干什么?对了,那个蒋省,怎么样?”
魏封听她问秀花,面上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说不好,我们搬东西的时候,他也没有说什么,就那么看着。”
秀花想起了蒋省看向自己和齐锦时候的眼神,阴森地如响尾蛇一样。
“里正和胭脂呢?”
“我们搬得差不多的时候,里正家来人要将人接走,那蒋省开始没说什么,可那胭脂本来还是呆呆的,却突然又闹了起来……”魏封欲言又止。
想想那蒋省今天的作为,秀花觉得自己知道了魏封后半段没说的话是什么,不免叹了一声。
魏封继续道:“那蒋省踢了胭脂许多下,只喊她是荡妇,他们洪家是骗子,害了他。我们走的时候,听村民议论他们,也多是在说那胭脂的不是,甚至有人说要开祠堂,换了里正,说他们颜家村,怎么能让外姓人做里正,坏了名声之类的。”
秀花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了。
那胭脂,勾搭有妇之夫,那般侮辱阮竹青,绝不是好人;里正作为一村之首,放纵女儿至此,也算不得无辜。
只不过,最恶最坏的那人,莫名倒成了受害者,怎能让人心情舒坦?
那颜家村的人也有趣,前些日子阮竹青的事情闹出来,都说阮竹青如何可恶;现在胭脂的事情,又都说胭脂可恶苦了阮竹青。
合着就那来路不明的蒋省是好人,错的都成了别人,长眼吗?
秀花倚在桅杆上,想了会儿,问魏封:“我们的人跟上那蒋省了?”
“嗯,跟上了,”魏封点点头,“还有元哥,也潜进了雁回关。秀花,你真的怀疑那蒋省和萧家的人勾结?”他小心翼翼地问。
“嗯,确定了。”秀花笑道,“方才和那景灏也探听了一些消息。”
魏封有些奇怪:“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秀花这次是真不知道了:“不知道,不过等查清楚那蒋省的来路,许是就知道了。”说罢,秀花带着歉意地笑了,“开始我只是觉得青娘姐姐的事情透着古怪,却没放在心上……是我的不是。果然杜叔说得对,我从小在山里长大,书读万卷却只在方寸之内,想得还是浅薄,这次的事情是个教训。”
魏封挠挠头,道:“可我觉得你做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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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封天生性情平和,虽然聪明却懒用心计,从小到大坚持的原则和山花有异曲同工之处——只要秀花做的,就是对的;只要秀花想的,就是好的。
而且青娘之事,在魏封心中,另有一番思量。
如今乱世之中,礼崩乐坏,高门望族,平民小户,一夕之间覆灭的故事太多了,比青娘还惨的人,不胜枚举。
魏封就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就有一女子,被人陷害说与人通奸,夫家当着娘家的面就将那姑娘乱石打死了。
他至今还记得那女子凄惨的喊冤声和她的母亲尖利的哭声。
相比之下,青娘机缘巧合认识了秀花,洗清污名,夺回父亲藏书,已算是幸运了。
世间哪有那么多善报恶报的完美事儿?
这道理,秀花也懂,她也知道,如果不是自己穿越成了山贼之女,姚金山又那样疼孩子,此等乱世之中,她的下场只怕比青娘还不如。
但她就是不开心。不把那人渣踩在泥里面再吐口唾沫,不让在后面三番四次捣鬼的萧大公子栽个跟头,算她白穿越一场!
两个人正说着,孟叔拿着张纸从船舱里出来,递给了秀花。
秀花拿起一看,愣了半晌,脱口而出:“这花纹,好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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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写得很幼稚,但是我要继续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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